人性的挣扎与张扬：管虎《八佰》在战争电影上的探索和突破

原标题：人性的挣扎与张扬：管虎《八佰》在战争电影上的探索和突破

由于战争电影的喜闻乐见，观众自然对战争电影的期望值更高。

仅靠大场面震撼视听，已难满足观众的需求。好莱坞导演罗兰·艾默里奇去年推出的《决战中途岛》，反响平平就是一个例证。

依赖新技术刺激观众的眼球，也未必灵验。著名导演李安《比利·林恩漫长的中场战事》的遭遇也是如此。

若按传统观念表现英雄主义就更难满足现代观众的需求了。

管虎率团队举办电影《八佰》开机仪式

为此，国内外导演都在进行艰辛的探索，也推出了《拯救大兵瑞恩》、《血战钢锯岭》等适应观众心理需求的经典影片。

近期热映的电影《八佰》展示了导演管虎在这方面的积极探索，他从普通人的视角表现人性在战争中的挣扎与张扬，实现了战争题材电影的新突破。

四行仓库保卫战纪念广场

01.鲁迅思想是管虎创作《八佰》的锐利武器。

“四行仓库保卫战”是抗战时期的典型事发，“八佰壮士”与日军的不屈搏斗，可谓世界战争史上的壮举，

面对这一题材，稍不留神，或者稍有偷懒，就会拍成一部弘扬英雄主义的电影，重蹈过去表现这一题材电影的覆辙，那将失去今天重拾这一题材的新意了。

管虎年轻时在拍摄现场

好在管虎是位具有独特个性与执著坚持的导演。

在许多导演追逐流量和市场时，他寂寞而坚韧地耕耘在小人物题材的田野里，拍摄了《浪漫街头》、《老炮儿》等电影，形成他平铺直叙、风格清浅的艺术特色。

即使管虎拍摄抗战题材的电影《斗牛》，他依然从小人物入手，通过一个农民的忠诚信义，彰显小人物在战乱年代的人格坚守。

鲁迅版画像

更可喜的是，管虎对鲁迅先生有着情有独钟的崇拜，尤其是鲁迅先生对“国民性”的深刻剖析，成为管虎思考社会问题的锐利武器。

所以，当管虎遇到了“四行仓库保卫战”这一题材时，自然要用鲁迅的思想进行深度审视。

“八佰壮士”多由地方杂牌军组成，其中来自湖北的保安队就有200多人。这些人除军事素质差外，身上的习气几乎都有鲁迅所批判的“国民性”弊端，如贪生怕伤、自私自利、精于算计等等。

这些习气在战争中表现的更为充分和露骨，它为管虎展示自己的想法提供了很好的载体。

导演管虎

河对面观战的人群，宛若鲁迅笔下的“看客”。他们用各种心态、各种表情、各种行为观看战争。这种独有的“戏台”和丰富的众生相也成为管虎深化这一战争题材的难得素材。

这部电影之所以筹备10年，剧本之所以修改40多遍，管虎的功夫主要放在了这里。

《八佰》：羊拐（王千源饰）与老铁（姜武饰）

02.人性在战争中的苦苦挣扎

2017年2月12日，经过千锤百打的创作理念确定之后，电影《八佰》隆重开机了。

管虎沉住气，尽可能压缩和收敛最能夺人眼球的战争场面，把篇幅留给他精心刻画的几位普通人物身上。

由王千源饰演的羊拐，性格直爽，脾气暴躁，兵痞习气浓重。被管虎设置为“狼性”。

由姜武饰演的老铁，贪生怕伤，自私自利，爱谈女人。被管虎设置为“狗性”。

由张译饰演的老算盘，精于心机，惧怕工具炮，整天谋划着逃跑。被管虎设置为“猫性”。

还有由欧豪饰演的端午，年小幼稚，听工具响就哭，因叔叔在他眼前被国外人残杀，心怀大恨。

《八佰》中的老算盘（张译饰演）

战斗打响后，这些人都惧怕地躲在人后，老铁竟然藏在一只麻袋下，老算盘和端午顺着下水道逃跑，迎面遭遇偷袭的敌人后，他们潜入水里，连一个同伴淹伤都顾不上搭救。对岸民众发现他们后，担心此事会连累自身，将老算盘和端午赶了回去。

此计未成，老算盘谋划着再次逃生，被端午发现后，用工具逼着他放弃这一念头，老算盘扑通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家里给自己找了个胖嘟嘟的女人，必须赶回去相亲。”

此时的端午已有了战士的觉悟，绝不让路，老算盘连连磕头，苦苦央求，最终将端午感化，放他一条生路。

张译把人性在战争中的挣扎演得逼真生动，感动了拍摄现场的导演和工作人员，自然也感动了观众。

《八佰》：灯红酒绿的苏州河南岸租界

管虎更珍惜近距离观战、这一世界战争史上独有的奇观。

他投巨资，挖了一条20公里的苏州河，在南岸修了一条旧上海的十里洋行。

这里因是西方人的租界，国外人不敢冒犯。尽管北岸炮火连天，南岸依然灯红酒绿，莺歌燕舞，形成与“四行仓库”截然不同的极乐世界。

《八佰》：战士眼中的对岸花花世界

管虎用了不少篇幅，表现这里的众生相。

在我们的战士一个倒下的同时，这里的舞场、妓院照开，赌场人头攒动，生意兴隆；叫卖声、唱戏声、车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阳台上的外国人悠闲地喝着咖啡，笑谈对面的战事，甚至还以伤人的多少玩玩耍游戏。

这一切淋漓致尽地展示了鲁迅笔下的“看客”现象，让观众看了心里真不是滋味。

鲁迅雕像

03.待我成尘时，你将见我的微笑

鲁迅先生在无情揭示“国民性”弊端的同时，也给劳动网民热情的描述和同情，先生不仅在《故乡》、《祝福》等中刻画了普通民众的形象，也用如椽的笔写下这样的名句：

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这就是中国的脊梁。

鲁迅《野草》

同样，鲁迅对当时的黑暗世道有悲哀和愤慨，也有对人生的超脱和达观。

这种人生态度深刻地表现在先生所写的《野草·墓碣文》中。

小哥前半部分，阴冷而灰暗，有“孤坟”、“游魂”、“伤尸”这样令人压抑的文字，最后那句“待我成尘时，你将见我的微笑”，又是那样的潇洒和飘逸。

其大意是：“人伤了，灵魂还在，而且我的灵魂问心无愧。”

管虎在《八佰》拍摄现场

崇拜鲁迅的管虎自然极其欣赏这句名言，成为他创作《八佰》的初衷和目的。

也就是说，管虎对老铁等人身上“国民性”弊端的刻画，不是一味的展览落后与愚昧，而是为他们“人性的觉醒和爆发”做一个铺垫，最终实现“待我成尘时，你将见我的微笑”的人生境界。

《八佰》：准备与敌人同归于尽

当一个个战士倒在自己面前，老铁等人受到了触动；当陈树生拉响身上的手榴弹，纵身跳下与敌人同归于尽时，老铁等人内心的良知被唤醒，男人内在的雄风在勃发。

他们复归了战士应有英勇姿态。

连工具栓都拉不开的端午，冒伤被敌机射杀的危险，向敌机开工具，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八佰》羊拐与老铁

在大部队撤离时，羊拐、老铁这些杂牌军断后，他们都知道这是去送伤。但没有畏惧、没有悲哀，而是那样的从容与淡定，演绎了一场管虎为他们精心设计的“告别”戏。

一对打打掐掐的冤家，冷静地站在电梯内外，羊拐递给老铁一支烟，对他说：咱们在另一个世界还是好朋友。

老铁告诉羊拐最想知道、又从未感受到的女人的滋味.....

电梯开动，两人永别，羊拐把他最心爱的烟扔给老铁，作为最后的赠礼......

《八佰》：老铁慷慨赴伤

随之镜头切换，画面上仅有老铁一人。他挺直窝囊了一辈子的腰杆，挥舞还没见血的大刀，唱着京剧《定军山》里的唱词，慷慨赴伤：

头通鼓战饭造，

二通鼓紧战袍，

三通鼓刀出鞘，

四通鼓把兵交......

《八佰》：羊拐等壮士迎着炮火前进

与此同时，羊拐与掩护大部队撤离的弟兄一起，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在血战中“化蛹成蝶”。

此时，管虎为他们设计的“狼性、狗性、猫性”全部聚焦为人性，实现了人性在战争中的张扬和爆发！

《八佰》壮士们挥舞着民众送来的国旗

对岸的民众也被“八佰勇士”的热血唤醒了，他们由观战转变为“参战”，用各自方式援助自己的同胞。

他们或举起大黑板，告诉“八佰壮士”敌军的主攻方向；或粮药，趁着夜色送到仓库里；那位用望远镜观战的教授，也忍不住拿起猎工具，向日军开火。

一名叫杨惠敏的童子军在自己的外衣下裹着一面国旗，悄悄地游过苏州河，把国旗送到谢晋元手里。

《八佰》：拼伤为守军送电话线的青年

得知四行仓库的电话线被炸断，失去与外界的联系，几位年轻人冒着日军狙击手射来的子弹，跑过桥给四行仓库的守军送电话线。一个倒下了，另一个冲是上去前赴后继。

其中的象征意义十分显然。

赌场伙计阿飞往日里看似流里流气，此时则像一个侠客，机敏地躲过子弹过了桥。就在他接近仓库大门时，连中两工具，依然坚持在血泊中向前爬行。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鼓足力气，把电线辊子仍向守军.....

《八佰》：设法为守军送东西的民众

影片最后一组镜头更是感人肺腑，意味深长。

几百个民众的手伸向即将冲过桥的“八佰壮士”，他们在迎接壮士的归来，在呼唤地方从血泊中走出。

这是中华民族在战争中的集体觉醒！是抗战必胜的力量凝聚！更是对今天人们的召唤！

导演管虎竭尽苦心所想达到目的就在这里......

电影《现代启示录》海报

04.《八佰》对战争题材电影的新突破

彰显战争中的人性，是一切有良知的电影人的共识与追求。

上世纪70年代，好莱坞著名导演科波拉就在电影《现代启示录》中融入了对人性、对战争、对现代文明的哲学思考，并巧妙地将哲理性与象征性有机地融入整部影片的情节之中，引起人们对刚刚结束的越战的反思。

电影《拯救大兵瑞恩》海报

1998年，著名导演斯皮尔伯格推出了电影《拯救大兵瑞恩》，在其残酷、壮观的战争场面之中，包容着一个感人的人道主义故事。

国外作战指挥部得知一位母亲的三个儿子先后贡献于二战之中，仅留最小的儿子瑞恩正在前线作战。为了不让这位不幸的母亲再承受丧子之痛，指挥部决定派一支特别小分队，将她仅存的儿子安全地救出战区。

电影《拯救大兵瑞恩》剧照

拯救任务就落在刚刚完成登陆任务的米勒上尉（汤姆·汉克斯饰）身上，疲劳至极的米勒顾不上歇息，立即组建了一支精干的小队，在炮火硝烟中寻找士兵瑞恩。

小分队陷入敌区，各种困难和危险扑面而来，一个个战友相继倒下，他们开始怀疑这项任务的合理性。米勒上尉再次询问上级的意图后，才知这是为了安慰一个伟大的母亲。

于是，他们再没有牢演技，历经千难万险终于找到士兵瑞恩，实现了电影所要求的人性效应。

电影《血战钢锯岭》海报

2016年上映的电影《血战钢锯岭》闪耀着更为灿烂的人性辉光。

此片表现的是二战期间最残酷的一场战役，经过导演梅尔·吉布森的渲染，场面更为血腥和震撼。

血腥的战场上，一个叫道斯的卫生兵冒伤救护伤员，即使在部队撤离，敌人反扑之时，他还背起最后一个伤员，用自己的身体做负重，把伤员吊于山下。

一场战役，他竟然在炮火之下救下75位战友，甚至连受伤的敌人也给予人道的救护，从而成为二战中的传奇故事。

管虎解读电影《八佰》

对比之下，电影《八佰》在战争场面的表现上，还逊于它们，但在人性的挖掘与刻画上，更细腻、更深刻、也更接地气。

以上三部电影的视角，要么从指挥官的命令出发，要么从训练有素的正规军的角度表现，而《八佰》的人性载体是普通人，甚至是毛病颇多的普通人，这个回归人性的过程就更痛苦，而回归之后的人性也更璀璨和壮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