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纪实：哥哥，愿来世我们不要做兄弟

文：家里三碗牛 图：大俗摄影

“那天是腊月二十三，小年夜还飘点小雪花哦。”

我依偎在母亲怀里，听母亲给我唠叨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话题。

“那天生产队杀了一头牛，收成比往年都要好点，家家户户都分了白面又分点肉，大家伙肯定过一个开开心心的年了。”

“晚上老支书也被叫了过来，还有另外几个生产队的队长，你大大（父亲）平时不喝酒，家里有半瓶酒，还是过年来亲戚时剩下的，一直没动过。几个村干部就在牲口屋里喝点酒，你大大是队长，喝完酒回来说是喝得有点多。看他摇摇晃晃的，我嘟囔了他两句，就给他倒了一碗开水，看他喝下去就睡觉了。半夜以后好像听到有动静，起来一看发现他半截身子在外面，叫他也不答应，我就吓得赶紧叫你大哥。”

母亲一边说，一边学着父亲当时的样子，每次讲到这里，母亲的脸就会憋得通红，我看上去有点怕。

“那天好后悔呀，我看他有点醉，心里有点恼火，他是看我生气了，才去了另一头睡觉，平时两个人都是在一起睡觉的”母亲的口气带点遗憾。

“你哥哥刚刚中学毕业，才17岁，参加生产队劳动还不到半年。生产队准备买个拖拉机，让你哥准备学开拖拉机呢。听到我的叫喊，你哥哥就穿着小裤头，赤着脚从床上蹦了下来，赶紧抱起你大大，大声叫着，可他一点动静都没有。”

“你两个姐姐也爬起来，小三妮睡觉死，没醒。”我知道三姐最讨厌我，经常打我，还好和娘吵架，娘也烦她。

“我们娘几个围成一圈，扯直了嗓子喊，可你大大一点动静也没有。你哥抱起你大，就往门外冲，放到地板车上面，一边叫着大大大大，你醒一醒，一边喊着，救命啊，救命啊，我大大不行啦。”

我成年以后，脑子里一遍遍回想起当时的画面，一个瘦弱的少年，在一个寒冷的冬夜里，赤着身子在前面疯狂的跑着，后面两个半大的女孩子在拼命地追，那一声声凄厉无助的叫喊声刺穿了整个村庄，那随风飘舞的雪花肯定是在为他们哭泣吧。

哥哥，我亲亲的哥哥，每每想到这个画面，我都好心疼我的哥哥。

父亲小年夜去世，我大年三十那天出生。

邻居说我的命硬，早产还克死了父亲，还来个大年三十晚上，这么不吉利，劝母亲把我给扔了。

“这孩子不能活，还没个老鼠大，你看这小脸，眼睛鼻子都摆不下，还是不要的好”

“孩子他娘，你也想开点，毕竟你身体也不好，光是这几个就够你养活的了，还是放弃吧。”

哥哥在门口，一声不响走过来，把我抱到他的怀里。

年初一，到姥娘家把她家刚下崽的山羊拉回来。

小羊剥了给母亲熬汤，母羊留着给我吃奶，就这样，我吮吸着母亲干瘪的乳头，赖赖唧唧总算是活了下来。

母亲说：“从你一出生你哥哥就没睡过囫囵觉，每次干活回来总是先抱一会你，他才安定。”

哥哥，我亲爱的哥哥，没有你，我的生命不知在何方。

那年我在娘怀里撒娇的时候越来越少，娘有哮喘，身体不好，自从大大去世以后，身体更加羸弱。

那年也感觉哥哥每天回家也不怎么抱我了，生产队放工后，白天到家就拖大坯，晚上吃好饭就带着两个姐姐到池塘里拉土。

冬天到了，两间西屋盖了起来，我知道哥哥要娶新嫂子了，心里面说不出的是开心还是嫉妒，总是怕哥哥娶了媳妇以后，就不会要我和娘了。

“小麻嘎，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我对着哥哥唱，哥哥过来搂着我说“好弟弟，放心，哥哥什么时候都不会丢下你和娘的。”

我笑了，开心地搂着哥哥的脖子，我相信哥。

进了腊月，新嫂子来到我们家，第二天就脱掉新衣服，手脚麻利地干起活来。特别对我这个淘气的小弟弟，也看得出来，非常疼爱。

母亲一直躺在床上，脸色发紫，天一冷就喘不过气来，除了哥哥结婚那天到院子里站了一会，基本上没看她下过床，母亲身体越来越不行了。

那几天，每天家里来来往往的人有好多，晚上睡觉都是大姐把我拉过去，可我还是想和母亲一起睡。

那天离天明还早着呢，就听到院子里边乱七八糟的声音，朦朦胧胧想伸手找母亲，感觉不对劲儿，躺在身边的怎么是新嫂子？

我有点羞答答的，自己不管怎么说也是一个半大小子了，和嫂子在一起睡，还是知道害羞的。

嫂子赶紧给我麻溜地穿上衣服，说“咱娘不在了，你哥怕你害怕，让我陪着你，走，我们快点过去吧。”我才知道母亲离开我们了。

我过去，看娘躺在床上，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就是穿的衣服看上去有点吓人，拉拉母亲的手，没动，想去摸一下母亲的脸，让人拉住了。

我没感觉到有什么不适，反倒是哥哥和姐姐，一个一个在嚎啕大哭。我站着看着，心想以后再也听不到母亲喊我给她暖脚了，稍微有点遗憾，再一想也没感觉到什么，戴着个大孝帽子感觉很拉风，就跑出去找小朋友了。

那时候对死没什么感觉，等晚上大家忙活好，发现怎么也找不到我人了。原来由于早上我醒的早，一到天黑瞌睡来了，大人都在忙，根本没人注意我，就到爬到娘的床上，挨着娘就睡着了。

等吃饭的时候，怎么也找不到我人了，问谁都没有看到，这一下全村人都忙成一团，哥跪在地上急得给邻居们磕头，后来，还是小姐姐眼尖，看到母亲灵床上的纸有动静，扒拉下来一看，我正依偎在母亲身边，呼呼的大睡呢 。

哥哥一把把我抱下来，紧紧地搂着我嚎啕大哭。不知道是吓懵了，还是看到哥哥哭的样子吓到了我，也跟着撕心裂肺大声地哭起来。“我要娘，我要娘，我要和娘在一起。”

那一晚，我和嫂子睡一起，直到后来嫂子有了小侄女，我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哥哥，有我亲亲的哥哥在，我虽说是没了父母的孤儿，但由于哥嫂的存在，让我童年没有太多的缺憾。

我大了，可以跟着哥哥挣钱了，但也到了说媳妇的年龄。在原来的地基上，哥哥盖了两栋房子，西院的房子四合院，卒马炮齐。东面的房子堂屋盖好了，但门窗晾在那里了，家里确实没有钱再装修和盖下去了。

西院是我的，哥哥担心我找不到老婆，赶紧先把房子盖好，即使是这样，也没有哪个女孩愿意嫁给我，没爹没娘的孩子，结了婚以后会更苦啊。

后院的三哥结婚后，每年和我们一起出去打工，三嫂就和我嫂子搭伙一起做干农活，时间长了，知道我家的底细和哥嫂的为人，毫不犹豫把自己的妹子介绍给我。

“凭你们夫妻两个人的为人，还又这样对你弟弟，我把妹妹交给你们，放心！”

“放心俺叔”，哥拍着胸口到我岳父家，“有我一口干的我不会让我弟弟喝一口稀的，妹妹嫁过去如果受一点委屈你找我好了。”

人家有的我全有，人家没有的哥嫂也想着法地满足我，有了孩子，媳妇说：“这样的哥嫂，就是有爹娘也不过如此吧”

哥哥，我亲亲的哥哥，婚礼上给爹娘磕头，我执意让你和嫂子坐上面，你推辞，大家伙硬是把你按在上面，我跪下去， 看到你泪流满面，我也泣不成声，父母地下有知，应该是欣慰的。

结婚两个月，哥嫂说分家吧。

一听这话，我的心像被揉碎一样。我知道侄子侄女大了，花钱的时候多了，哥不想连累我，但从小在一起吃一个锅里饭长大的，说是就这样分开单过，我的心一下子接受不了。

哥哥拍拍我的肩膀说，“弟弟，你成家了，要为自己的家庭担起责任，总要有这一天的，以后自己要靠自己了”

婚礼花光了哥的积蓄，分家又把哥的家底掏光。

直到我结婚后好几年，在我的资助下，东院才陆陆续续完工。

哥哥的担子没有减轻，我必须要给哥哥分担一点压力了。

侄子和侄女从小是我带大，和我的关系超过哥嫂，平时对我也是言听计从。毕业后，两个人都选择留在了外地。

哥嫂不舍得，我说，孩子们这么出类拔萃，那就让其展翅高飞吧，家里不还是有我吗。

那时我心已定，如果两个孩子有出息，那我就承欢哥嫂膝下。

但自古以来的婆媳关系到了我哥这里也成了难点，侄媳妇也是和嫂子格格不入，旧生活和新时代同样也发生了猛烈的碰撞，还是嫂子败下阵来。

没办法，哥哥只能也过去帮忙了，家里一切都交给我来打理了。

从来没和哥哥分开过这么长时间，后来好几次正干着活，我莫名其妙地一个人偷偷哭起来，气得老婆骂我没出息。

好的是，秋收夏种逢年过节，哥哥一年总是要来好几次，每次回去时，他都恋恋不舍，说是不习惯城市的生活，但为了孩子们，还是咬咬牙又踏上归途。

后来几年渐渐感到他说话言不由衷，身体明显地感到衰老和颓废。

和侄子说了情况以后， 一检查，哥哥竟然得了抑郁症。

“回家”，我二话不说，开车直接把哥哥接回老家。

后记：

现在的我也已经做了爷爷，哥哥的病情早已不用吃药了，但年轻的时候出力太重，到老了身体却越来越差劲，和他同龄的人比起来，哥哥已经步伐蹒跚，一直腰酸腿疼，毛病不断。

妻子也是很早就去了侄子那里，一开始和哥嫂帮忙照看几个小侄孙和外孙，后来也把儿子带过去，儿子结婚后就安家在那里了。

我两头跑着，不管去哪边，我都把哥哥带到身边，现在他离不开我，天地的轮回太快了，就像我小时候离不开他一样。

每到晚上，嫂子总是炒上两个小菜，我们兄弟俩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小酒，如果不是嫂子催促，估计两个人能喝到天亮。

能陪伴我亲爱的哥哥，也感觉幸福。

哥哥，我亲爱的哥哥，多想我永远长不大，多想你永远不会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