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卢克文工作室（ID：lukewen1982）
6月17日，就在布林肯飞往中国的时候，商务部副部长王受文透露，中国已向CPTPP递交了加入的交流文件。
中国政府第一次明确表态要加入CPTPP是2020年，一开始，外界以为只是说说而已，但后续十四五规划纲要出台时，明确提到要积极考虑加入CPTPP，可见在国家层面，我们已经把加入该组织当做了一件大事。CPTPP全称是《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其前身是著名的TPP（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关系协定），TPP是美国为了在经济上孤立中国而拉的群。懂王上台后，退出了TPP，剩下的国家不知所措，在安倍的坚持下，删除了部分敏感条款，并将名字改为了CPTPP。问题来了，中国为什么要加入CPTPP，它的前身TPP可是为经济上围堵我们而量身定制的，即使删减了22项争议过大的条款，依然有一些我们无法满足的条款，加入这样一个组织，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吗？CPTPP是一个经贸组织，成员国GDP总计35万亿人民币，而且互相之间的关税减免比例接近100%，如果中国能够加入，将获得一个潜在的广阔市场，预计每年能拉动GDP增长至少1个百分点。不过，这并不是最主要的，加入CPTPP的首要目的，是展示一个开放的姿态。自贸易战以来，美国一直试图拉着整个西方甚至非西方国家，与我们硬脱钩，不仅疯狂地制裁我们，还利用舆论霸权，不断传播“中国要重回计划经济”等谣言。地方政府鼓励一下社区食堂，就被谣传是重回大锅饭，腾讯和移动组建个合资公司，就被解读成移动吞并腾讯。这些谣言极大地扰乱了内外的人心，单纯辟谣是没用的，必须用实实在在的姿态去回应。所以尽管和美国官方不怎么想接触，却加大了和美国企业的接触力度，国家领导人亲自接见比尔·盖茨、马斯克。而加入CPTPP，则是这种姿态的重要部分，CPTPP不仅前身是为反华而组建的群，各种条款定的标准也很高，中国要加入，势必要经历修改法律、配套改革等一系列措施。我连反华的群都主动加入，还有比这更开放的姿态？我都愿意按照CPTPP的要求进行深化改革了，又怎么可能回头搞计划经济、排斥外资呢？CPTPP现阶段的成员国有11个，分别是日本、澳大利亚、文莱、加拿大、智利、马来西亚、墨西哥、新西兰、秘鲁、新加坡和越南（英国已经就加入达成了协议，但还没有正式生效，这里先不算在内）。而RCEP成员国有15个，分别是为印尼、马来西亚、菲律宾、泰国、新加坡、文莱、柬埔寨、老挝、缅甸、越南、中国、日本、韩国、澳大利亚、新西兰。两个组织之间有七个成员国是重叠的，其中四个又是东盟成员国，换句话说，如果中国加入CPTPP，等于我们和东盟的经贸关系进一步深化了，而拉住东盟，对我们至关重要。美国要让中国产业转移，最合适的地方无非是东盟和印度，其中东盟又比印度更适合。归根结底是美国无法控制印度，印度有独立的意志，就算反华，也是基于自身利益考量，并不是配合美国，有时候还会做出一些与美国利益相违背的事，比如早前和马来西亚达成的协议规定，双方贸易可用卢比结算，就明显是站在美元的对立面。而东盟不同，其内部有不少美国代理人，还有大量美军基地，政治上又不是一个国家，控制起来难度低得多，很适合作为中国产业链的外移地。没有东盟的配合，产业转移的效果就事实上不受美国控制，RCEP已经为中国和东盟的经贸关系确保了底线，中国加入CPTPP后，东盟更难被美国拉拢。这还只是宏观层面，具体到微观一点，也就是产业链层面，通过RCEP和CPTPP双重保险，可以确保产业链在部分转移到东盟后，中国依然能保住相当的利益。对于手里拥有的制造业，我们能保住大部分，但有一小部分，确实是无法留住的，不过这些留不住的，不代表要白白流失，也可以让它们在流入东南亚的同时，为中国利益服务。比如越南获得了部分产业转移，主要是组装环节，但产业链深度严重不足，很多关键零部件、设备，本国都无法提供，需要从中国大量进口，这也是中国去年对越南的贸易顺差超过3000亿人民币的主要原因。越南获得了产业转移，消费力增强，我们收获了更多的订单，一定程度上算是双赢，有学者将这种现象称之为“溢出”，认为越南制造业实质上已经是中国产业溢出的一个环节。加入CPTPP绝不仅仅是为了稳定经贸，倒逼内部改革同样重要，CPTPP会涉及到两个内部大领域：国企和劳工。CPTPP的前身TPP因为是美国拉的群，而美国作为资本之上的国家，对国企的憎恨是众所周知的，所以专门设立了“国企条款”，来限制国企，其中比较要命的一点是非援助原则。所谓非援助原则，就是政府不能给予国企财政、贷款等援助，也禁止国企之间进行类似的援助，这对我们有很大的影响。国企的低效问题是过去的经济学一直在讲的，这里有必要纠正这种错误观念，国企并不必然低效，也能适应市场经济。在欧洲，国企一直占据很大的经济比重，著名的福利国家奥地利，国企占GDP超过一半，北欧国家更是国企遍地，即使是低一点的德法，也有大量国企。比如核电领域的阿海珐集团，就是法国国企，多年来运营一直不错，既保证了法国核安全，也能创造不少的利润。又比如汽车领域的大众集团，就是德国国企，完全按市场方式运营，德国政府拥有公司的绝对控制权。可见，国企并不必然低效，关键是要进行市场化改革，欧洲的思路是将国企进行整合，然后把经营权和所有权分离，国家牢牢控制所有权，但对经营权进行市场化改革。而我们对国企改革的路线，很大程度上是借鉴欧洲的，如央企从十年前的117家整合为97家，像南车北车的合并，就是整合的体现。通过加入CPTPP，可以进一步倒逼国企市场化改革，推行经营权和所有权分离，是符合我们改革路线的。不过有些公益类国企天然是无法过于市场化的，他们所在的领域，也难以盈利，这部分怎么办呢？也不是没有办法，CPTPP和所有贸易协定一样，都是存在豁免条款的。比如马来西亚，就存在大量国企，是明显达不到要求的，短时间内又不可能完成改革，也许当初奥巴马感觉时不我待，也许是希望在任期结束前留下足够的遗产，总之当时的美国同意了豁免条款，所以马来西亚事实上不执行“非援助原则”。既然马来西亚可以豁免，那我们也可以争取类似的，至少对公益类国企进行豁免。接下来是劳工条款，CPTPP的劳工条款有两个大项：集体谈判权和禁止事项。这被认为是中国最难达到的条款，在改革开放的四十多年里，我们形成了一个过于强大的惯性，过于追求效率，导致了过于照顾资方，实际上已经令当前社会的阶级矛盾相当尖锐。为了缓和矛盾，就需要纠正过于追求效率的问题，重新把公平摆在第一位，不能再让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实际上，CPTPP并非单纯只是提升了企业的成本，也增加了企业的机会和利润。你要吃到CPTPP的蛋糕，就必须符合标准，符合标准的企业吃到了更多的蛋糕，进一步增加竞争力，提升了市场地位，而不符合标准的企业就吃不到蛋糕，竞争力削弱，久而久之便处于不利地位，本质上是在增量上寻找公平。虽然加入CPTPP的内外好处多多，但也不是想进就能进的，CPTPP的入会模式是一票否决制，而日本和澳大利亚都公开声称，不同意中国加入。澳大利亚反对的理由是，中国对其实施了贸易制裁，什么时候取消了，就什么时候同意。话说得很满，但只是说说而已，2021年时，澳大利亚还是莫里森执政，和中国的关系要多糟糕有多糟糕。然而，当年澳大利亚还是批准了RCEP，原因很简单，对华贸易占澳洲外贸超过40%，中国是澳洲第一大贸易伙伴。而中国加入CPTPP，无疑也是能让澳大利亚获利匪浅的，谁会跟钱过不去呀，放狠话是在暗示，得加钱。相比澳大利亚，日本的心思要更复杂一些，在懂王退出TPP后，本来该组织已名存实亡，是在安倍的强烈坚持下，CPTPP才保留了下来。日本的考虑不仅是贸易，更是想当个区域性小群主，日本长期作为美国的政治跟班，要多憋屈有多憋屈，凡是太平洋区域的组织，哪个不是美国牵头。现在美国竟然主动退群，日本这个原TPP的老二，意外地成了组织里最大的经济体，白捡了个群主之位。而只要中国进群，以中国的体量，日本这个群主就当不成了，哪怕能挣点钱，日本内心也是不爽的，所以日本对中国加入CPTPP一事的表态比较消极。对此，我们比较可行的做法是，一边和日本进行利益交换与协调，一边先争取其他成员国的同意。你怎么知道其他成员国就一定欢迎中国加入呢？有人早就指出了CPTPP的一个巨大缺陷：缺乏消费市场。原理是这样的，一个经济体内部，至少需要生产、资源、消费三个环节才能实现闭环。而在CPTPP内部，要么是澳大利亚、新西兰一类的资源国，要么日本、新加坡一类的生产国，唯独没有大的消费国，说直白点，你生产的东西卖给谁？你不能指望日本消化智利的车厘子，也不能指望马来西亚消化新西兰的猕猴桃，整个太平洋就两个大型消费市场：中国和美国。而美国注定是回不来了，那就只剩下中国，各成员国都明白根本没得选，所以新加坡、智利、墨西哥已经先后表态，欢迎中国加入CPTPP，随着时间的推移，还会有更多国家欢迎。除了日本和澳大利亚两个直接阻碍因素，还有个间接阻碍因素：美国。墨西哥在2018年签订新的北美自贸协定时，同意了懂王提出的毒丸条款，所谓毒丸条款，就是墨西哥如果要和非市场经济体进行自贸协定谈判，必须取得美国的同意，所以理论上美国可以间接否决我们加入。虽然在美国的理解里，中国就是“非市场经济体”的代名词，但不见得墨西哥就一定会这么理解。我们以前说过，在中国网络上，墨西哥往往被描绘为期待被美国吞并，这和现实是不符的。在真实的世界里，墨西哥从未停止对美国的反抗，现任墨西哥总统洛佩斯在2021年启动了能源国有化政策，严重威胁到了美国的利益，拜登多次威胁实施制裁，美国媒体更是对洛佩斯展开了围剿。《纽约时报》说“这将增加美国能源公司在墨推进业务的难度”，《华尔街日报》则谴责这是“社会主义者的剧本”。敢于硬钢美国，说明墨西哥是有充足独立性的，并非美国的附庸。有意思的是，美国政府认定洛佩斯的国有化政策违反了新版《北美自贸协定》，而洛佩斯则坚称不违反。看得出来，墨西哥和美国对新版《北美自贸协定》的理解有很大不同，既然如此，那双方对“非市场经济体”这个概念，自然也可以有不同理解。只要墨西哥认定中国是“市场经济体”，或者干脆不拿这个说事，美国就没有介入审查的理由。其中最重要的是第三和第四点，尤其是第四点，就和入世一样，会损害许多人的利益。犹记得当年入世前，国内不少人一片哀嚎，事后证明确有一些企业或个人无法适应，但也有许多人和企业能够适应，利用入世成功发展壮大。CPTPP也一样，其高标准对国内造成的冲击将不亚于当年的入世，一定会有人不适应，但这就是不可阻挡的时代大潮。面对时代的列车，要么努力买票上车，要么被车轮碾得粉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