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爱情是逃离:文・温德斯《巴黎,德州》观后感
——以下文章含剧透,请斟酌阅读——
《巴黎,德州》其实是一个亘古不变的,关于爱情里相互伤害的人们的故事,导演文・温德斯(Wim Wenders)却刻意避重就轻,先是开展出一趟伤害造成后,宛如自我放逐的公路漫游——借此逃离那些曾经的被折磨或被羞辱。
尔后,更延伸出3趟截然不同的路程,来试图缀补残败不堪的情感。而最后我们终于领悟,原来有种爱情是逃离,是放手,是背道投入一趟新的漂泊。
如同影片开头沙漠的广阔荒芜,崔维斯(Travis)渺小的身影孤寂到像是下一秒将被黄沙大漠所吞噬;途中与高处岩石上的枭鹰眼神交会时——几近颓丧、失去人样的陌影,悄然地镀上了老鹰铜铃般的瞳孔。
后来他持续行走,直至肉身不堪负荷颓然倒下。此为第一趟路程,接近自残,并且带有去社会化之意涵。
这个男人的家庭曾经发生一些事
当其弟从洛杉矶远道而来要接他回家时,在这段几乎是弟弟自言自语的归途,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崔维斯是一个脱离社会太久,暂时性的失语者。
从兄弟相见的异常冷静,到缓缓道出目的地——巴黎(德州的巴黎)的缘由,再到与多年未见的儿子亨特重逢的尴尬疏离,都只不过是「这个男人的家庭曾经发生一些事」的片段线索。
细小且幽微的,透露在崔维斯与周遭人的互动中——这是第二趟路程,重回多年前他所逃离的社会,沉默且失语的。
看到那卷充满诗意的家庭录影带时,我们才知道崔维斯与妻子还有亨特,曾经是有过这么一段贪欢恨短的时光,那埋藏于时光荏苒已久的记忆,随亨特与崔维斯之间矗立的墙的松裂,遂渐渐从缝隙里渗了出来。
只是作为背离于社会主流价值之外——即带有残缺(心理或价值观上)之人,势必扮演不好父亲的角色(他曾经是个失败父亲);宛如那个在天桥上咒骂日常,猥亵样貌愤世忌俗的男子,崔维斯却感到心有戚戚焉,他拍他肩膀仿佛是在安慰他:本质上我们都属同类人,注定被社会排挤在外。
于是乎墨裔女佣给予他诸如种种关于如何当个好父亲的建议,皆浮现出这个社会赋予我们的刻板印象。
接着崔维斯踏上寻妻之路,试着填补内心斗大荒芜,但在第一次见到珍后,他却故态复萌,依旧执拗于过往如梦魇般的猜忌,于是他怒不可遏,重拾酒杯狎饮,还对亨特叙述出一段自己父亲的故事——崔维斯父亲的一意孤行,狂乱偏执,却也正是崔维斯自身的境遇,内心之缺陷。
尽管她无法看见他,崔维斯却选择背对她
在那段与妻的经典单向镜面对谈,即说明了便是珍在他面前,两人之间依旧存在着偌大隔阂,仿如一层透明的膜,看似淡薄却也无法轻易抹除。而接续的第二次对谈,尽管她无法看见他,崔维斯却选择背对她,娓娓道出那段粗砺、转瞬间即能割伤人的往事。
影片进行至此,我们终能明了,那曾经发生的相互折磨与羞辱,竟是如此的不堪猥琐,也才透悟了家庭必然存在束缚的阴影——那夜他酒醉回家,她既不嫉妒也不担心,只是愤怒,指责让她生孩子只是为了剥夺她的自由。
接着她开始做逃离的梦,梦见自己沿着高速公路奔跑,穿过田野,越过河床,一直跑。还有如梦似幻的爱情里终究存有伤害之本质——某夜,他发现她脱逃,他将她拖回并用皮带捆缚于炉子上,他躺回到床上,听见她与孩子的尖叫声,他惊讶于他的毫无知觉,只想遁入睡眠。
最后崔维斯告诉珍饭店的地址,要她去找亨特,因为他需要她——整段谈话视为电影高潮,宁谧的氛围却处处渗透出破坏力,这也是第三段路程,一段和解的路程,谜团揭晓。
透过种种疏离手法——崔维斯与周遭的疏离,观看者与影片中人物的疏离,透露出某种沟通障碍,即人无法完全了解另一个人,也无法完全与别人沟通彻底。
与其彼此拖磨,倒不如放手,这也衍伸出最后一趟路程——崔维斯伫立在空旷无人的停车场,周围浮满了幽绿霓虹光团,在看到珍与亨特紧紧相拥后,他转身投入另一趟漫漫长路。
爱也许不是占有,而是卸下那沉重的桎梏,舒展自由之双翼,遨向那无尽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