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过七三开:东北人眼中的赵本山。
我本身喜欢研究喜剧,同时又是东北人,所以希望以我的视角,去写一下这位从黑土地走出的喜剧巨人。
今天就详细的说一说。
先说评价。要分几个维度。
赵本山对于喜剧小品本身,全功无过。
对于其拥趸来说,由于既尊重观众,带给观众不少快乐,但也出了蚁力神事件,可以说是功过参半。
对于他徒弟及东北二人转来说,犹如耶稣。
对于东北喜剧的发展来说,功过七三开。
这里面蚁力神的事儿我就不说了,大家自己上网找就知道了。
主要说他对于东北喜剧的发展贡献与负面影响。
可以说赵本山主要的「过」,在于他本人跟他的徒弟们其实压根不是一套喜剧体系,是后来强行融合的。赵本山虽然以前跑过场子,也唱过二人转,但他大部分时候都是以「拉场戏」为主,主打的是农村市场,然后就上春晚了。
而他这些徒弟,是他发迹以后多年,才想起来组织的一股「东北喜剧势力」。
有关这件事,去年很火爆的一篇人物特稿「厨子与掌门」,写的比较清楚:
关于班社起源,人们已经熟知了。那是2001年正月,受何庆魁、高秀敏夫妇邀请,赵本山去长春最有名的剧场看了场二人转。此时,这位也曾穿小褂、舞着手绢唱过二人转的春晚明星已经远离这门艺术十几年了。那晚,旧日情怀回归了,他无比感动,给了数万元小费,兴之所至,收下张小飞为徒。搜罗人才、建团、拍二人转电视剧,他整夜没睡,种种愿景都浮现在他脑中。
2001年,其实赵本山已经步入了艺术成熟期,许多脍炙人口的作品已经演完了。这时候他才想起搜罗这些徒弟,两者之间虽然有联系,但本质上是格格不入的。
一个人从小跟父母长大,和上班以后人生观基本定型,才突然认了爹,「爹对孩子的影响程度」是截然不同的。
或者说,就算赵本山自己欣赏这种喜剧方式,但他欣赏的,与他赖以成名走红的,其实是两种模式。
这也是为什么大家总是说「赵本山的徒弟们没有一个超越赵本山」的原因。虽然有演技上的问题,但根源在于,观众喜爱的赵本山模式,与他组建的「刘老根团队」并不是一个东西,甚至有些技巧上是完全对立的。赵本山的喜剧,讲究「收敛中的爆发」,而徒弟们惯有的是「爆发爆发爆发」。
赵本山的喜剧模式,前提在于他建立了一个万年不变的人物基调:
50-70岁的东北农民,具有狡黠、假海派、善良(也有反例,如卖拐)、爱面子、缺乏现代知识等侧写特点。
主要体现的是他作为一个具有这些特质的农民,在时代发展当中,跟现代都市社会主流观念的碰撞。是一个从懵懂到融入的过程。
比如「马大帅」,是农民进城后面对洗浴中心、胰岛素等现代事物不理解而产生的错位(马大帅甚至由于有顾客在厕所打胰岛素,误以为对方吸毒)。
比如「钟点工」,是农民在城市中面对原子化氛围感到孤独,以及对于「心理咨询」这种新生职业的不理解。
比如「红高粱模特队」,是农民文艺对撞小资文艺,产生的审美冲突及价值观对立。
比如「刘老根」,是他作为一个农村的精英,从大城市回到农村,以启蒙者的姿态为村民进行上述融入现代社会过程的宣教。
总而言之,他的所谓「土」,其实是扎根在一个固有的阶级标签下,进行的艺术加工。
这也是他能够打动观众的最大原因。当然像「卖拐」这种有讽刺意义,放大了农民「狡黠」之处的作品,也一样能获得欢迎。但本质是不变的,他在扮演好一个农民。甚至不一定局限于东北,只是说东北话。
而他的徒弟们,虽然很多也是农民出身,但常年混迹的是城市里的娱乐场所,他们的思维当中是不存在「城乡对立」概念的,他们本身就是皈依者。无法提炼出真正具有文化底色的喜剧人格。演农民跟当代的农民其实关系也不是很大,「乡村爱情」除了第一部有真实性及泥土气以外,越往后拍,越像一个「暴发户集体返乡装农民」的cosplay。
而且夜场式二人转喜剧的低俗,是不配称为「艺术」的。这不是说我觉得喜剧一定要教化群众,或者不许用伦理作为笑点。那我成王八蛋了。
他们的「低俗」,体现在一种完全不顾逻辑的强行拼凑,务求的不是「笑到你」,而是「唬住你」。
所以很多二人转演员终其一生,搞笑形式都是「卖」,而非「坏」。他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力,然后将很多刺激性语句跟动作硬说出来,达成暂时的焦点集中。我甚至看过一些二人转演员在斯卡拉演出的时候,用狠狠抽自己嘴巴,耍怪态。在这个抽打的过程中,以声音跟形象令观众感到「解压」。这我认为就是低俗的表现,它不具备喜剧基本的逻辑内核。
仔细看赵本山的徒弟,其实大多数现在演小品的时候,都没有强化东北人个性的部分,只是提炼出了一些非常浮夸的元素,主打「糙」路线,用「把自己演的像个二逼」来推动剧情发展。代表人物就是宋晓峰。其实是出离现实生活的,或者说现实里哪怕有这种人,其实也不构成喜剧要素,最多是认为「傻」。但装疯卖傻不是喜剧。
只不过赵本山也没有办法,因为他是艺术天才,但徒弟们不是。
而且他老了。他无法从自己的经验性喜剧表演里,为上百名徒弟挑选可以站住脚跟的喜剧人格,即使有心,身体条件也不允许。
这就导致了「本山」与「本山传媒」的艺术效果,完全是两个层次,且永远无法弥合。虽然靠着他的名声,东北喜剧在中国站稳了脚跟,但实际上的含金量却差之万里。
而令人遗憾的是,的确有很多人以为他的徒弟们是代表「东北人」的。这不值得批判,只能说是没办法的事,也是艺术的无奈所在。
天才之子未必是天才,但出于一个门里,难免成为整体的标签供他人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