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Chairman Rabbit
来源：tuzhuxi（ID：chairmanrabbit）
本系列介绍了导致美国国内社会经济不平等的各种因素（新自由主义框架下的资本与金融全球化、人工智能与自动化、移民及美国经济的金融化等问题）、上篇文章介绍了Trump如果连任后的政治政策取态。——Trump的各种贸易战将无果。制造业机会在Trump任内不会系统回流美国。美国工人的艰难状况将维系，并且还将受到COVID-19疫情的进一步打击。——自动化取代就业的问题在Trump治下不会逆转。美国工人的艰难状况将维系，并且还将受到COVID-19疫情的进一步打击。——在Trump任内及COVID-19疫情的影响下，美国的贫富差距将进一步加大。具有全球资产配置能力（或从富人的全球资产配置中获取收益）的人士（即1%人口）将更加富裕，美国贫富差距将拉大。——Trump在任期间，墨西哥赴美国的增量非法移民不会大幅度增加，但也不会有太多遣返。非法移民的现状不会有什么重大变化，对美国中低层白人的影响微乎其微，可以忽略。在应对措施方面，Trump将坚持对富人及中高阶层的减税政策，继续不遗余力的打击Obama推出的医疗政策（Obamacare/ACA），导致美国贫富差距及不平等问题进一步加剧。在不能解决国内问题的同时，Trump将把族群/身份等右翼政治的手段推广到极致：激化的种族矛盾；反对拉丁裔；全力以赴与中国对抗，志在将自己变为像里根一样的历史人物，在他建构的新世纪冷战中代表美国队长打败中国。今天我们再看看挑战者，民主党候选人Joe Biden在上述问题上的取态。上文我们指出，Trump从美国中低层/工人角度出发，认为”不公平”的贸易安排导致美国制造业机会向国外流失。上文也指出，Trump看到的问题是正确的，给出的诊断却是无效的，即从贸易顺差的角度来解决问题，继续用新自由主义（neoliberalism）的框架去和其他国家进行贸易谈判，其中包括中美贸易谈判。但区别在于，Trump是首个在右翼阵营（共和党）里提出这个问题的人。当今21世纪的共和党是大工商业主、大金融家、大资产阶级等超富阶层与中低层白人的奇异联盟或组合。可以看出，两类人群来自不同阶层，根本利益是不同。大资产阶级和超富群体是全球化的受益者；中低层白人则是全球化的输家。Trump在代言中底层白人，指向、打击的则是美国大工商业与金融精英。而由于Trump及共和党搞的是右翼政治，他们不会像桑德斯（Sanders）这样的进步左派从阶层的角度（经典的左翼政治）去提出和解决问题，而是从右翼政治的角度去提出和解决问题——他们认为美国经济问题出在中国共产党和中国政府，而不是美国资本家及新自由主义全球化。（尽管Trump也会不时批评一下美国大企业，对他们施压）但Trump及右翼民粹政客所能做的只是在短期内将矛盾转移。毕竟在外国投资设厂，将工作机会离岸化的人是美国资本家，而不是外国政府。如果中低层白人的经济问题长期得不到解决，指责外国的右翼政治也不能无限维持。共和党的右翼政治在未来是有内爆的可能性的（就此问题，我们在未来进一步分析）。所以，在2016年大选就出现了这样的奇景，代表美国最左派力量的民主党初选候选人Bernie Sanders和民粹右翼Trump都对现行贸易体制进行了抨击。区别仅在于Trump抨击的是中国、外国政府及华盛顿精英，Sanders抨击的则是更根本的全球化及资本主义带来的制度性问题。现在回到Biden。Biden是什么立场呢？Biden的立场是最最最主流的华盛顿政客及美国精英：——一切的新自由主义制度安排（从华盛顿共识到世贸组织、IMF、世界银行）都是好的。美国将从中受益。上面这些东西其实就是一套经济意识形态，一种信仰。美国人是全球接受这种意识形态熏陶、内化或洗脑最深的地方。民主好，自由市场好，都是美国价值观的组成部分。Trump也不敢说自由贸易不好，不敢从根本上挑战这个框架，他只是说其他国家与美国的贸易“不公平、不互惠”。新自由主义框架下的资本与金融全球化，对处于不同发展阶段的国家内的不同人群影响是不同的。过去几十年，中国是受益者，而美国的工人则是受损者。但资本与金融全球化符合美国精英的利益，也符合美国资本主义的价值观，是美国资产阶级营造上层建筑和“文化霸权”（Gramsci的概念）的最核心的组成部分。正是这种看法，导致了美国目前严重的经济社会不平等。也正是这种经济社会不平等，使得绝望的中低层白人在2016年将Trump送上总统宝座。而我们看大选以来Biden的讲话，他对贸易和全球化问题的立场和态度完全和老派华盛顿主流精英没有区别。还是那一套话语体系。如果说过去四年Trump上台及中美贸易战对Biden对思维有什么影响的话，就是他可能也认为确实需要对贸易机制进行一些优化改善。原封不动回复到2016年之前的状态是不太可能的，但问题是会偏离多远？恐怕不会偏离太远。Biden也认为需要改善和中国的贸易关系。他所讲的话语，也完全是复制自由贸易派的话语和体系——称中国盗窃美国的知识产权、限制美国企业与资本在中国的投资与运行、不遵守自由贸易的规则，等等。与Trump一样，他对全球化问题的诊断是，更进一步、更全面的全球化。还是我那句话，如果中国政府不做任何谈判，完全按照Trump或Biden的要求来改变贸易关系，那么美国企业和资本会更大量的涌入中国。美国工人将堕入更深重的问题。因此，Biden和Trump的诊断都是：double down——更进一步的自由化。甚至Biden还会更进一步加速新自由主义全球化。他们区别只在于方法问题，Biden认为Trump的单边主义施压是错误的，要是多边主义（multilateralism），要和美国盟友一起行动（work with alliances），要更多的通过国际组织（例如WTO）。应该继续推动多边主义贸易协议和安排（例如TPP）来对中国施加影响。这都是最俗套的东西，没有任何新意，既不解决痛点也不解决问题。美国的中低层白人认为都是政客的说辞，他们正因为不想看到这些不解决问题的政策才希望换一个人进入华盛顿。美国许多左右两党精英其实也不相信这种方法可以改变美国对华乃至对外的经济关系与格局。Biden的贸易政策受到Trump和Sanders两边的攻击。都认为Biden背后的资助者都是超富阶层，他无法代表中产及工人阶级的利益，也无法赢得“锈带”人口的支持。Trump和Sanders区别在于：Trump是反政治精英+反华；Sanders是反政治精英+反工商业精英。Trump的是右翼民粹政治，侧重打反华的民粹民族主义牌，他称Biden就会说漂亮话，然后回到华盛顿去投票支持各种不公平的贸易协议，把成千上万美国的工作机会送给中国，说Biden这样的人上台的话是不可能保护美国的，中国还会值此机会统治美国等等。而在Sanders等进步左翼（the Progressives）看来，Biden的做法是右翼的，甚至都不能算是民主党的，是共和党的，反动的（reactionary）。Biden是老一代人，马上八十岁了，他从小到大都是相信新自由主义和自由市场的，怎么可能迅速改变自己的看法呢。他这么多年的政治直觉也告诉他，只有固守中间，才有可能赢得更多人的支持。与Biden亲近的人，他的班子、幕僚、来往的人，他习惯相处和信任的，都是华盛顿和华尔街精英和新自由主义权威人物（譬如Larry Summers、Michael Bloomberg、Jamie Dimon等）Biden的上台只是会把美国带回到2016年之前的资本主义世界。基于此，Biden在全球化和贸易问题上的中间取态也已越来越脱离美国政治现实，越来越不讨喜：左、右看他都不是人。共和党是撕裂的，大工商业及金融界精英支持全球化，而中低层白人反对全球化。民主党也是撕裂的——在经济政策上，体现为进步左翼（the Progressives）和中间派（Centrist）/第三条道路（Third Way）的对立。但是所有人都不喜欢老华盛顿和华尔街精英再把持美国经济政策。美国社会和政治在快速撕裂，旧的范式已经不能适应新的时代的需求。而新时代却是这个老人很难适应的。他现在的使命也非常简单，不是考虑别的，而是先把Trump弄下马，让美国回复常态。而作为老一派的中间派，他的政策和立场虽然不能解决美国的问题，但非常可预测，能够比谋划巨大转变的进步左翼吸引更多的选民，因此在选举获胜成功率更高。但仅此而已。我判断：Biden的上台，将沿用各种新自由主义的权威人物作为幕僚和阁员。Biden不会从源头上对全球化和自由贸易因素做任何改变。美国经济政策将大致回复到2016年之前，回到那个中低层白人极力否定的年代。循规蹈矩的Biden将比Trump更进一步的推动新自由主义/全球化资本主义。如果民主党主流政客（即Bill Clinton-Obama-Hilary-Biden等一系列中间派主流政客）未来不在全球化和贸易问题上的取态上做出重大调整，那么有可能在未来丢掉更多的中低层白人。右翼民粹政治将在四年后卷土重来。首先，Biden是了解人工智能化/自动化对人类工作机会的威胁的，甚至可能比Trump还要了解。在一次讲话中他提到特拉华老家的一个朋友的故事。这是一个卡车司机。Biden问他：——我儿子也是一个卡车司机，现在还可以，但他现在遇到麻烦了。——哦！乔，你帮我了我，问题是，五年之后可能就没有卡车司机了！（他的意思是，人工智能/自动化将取代卡车司机这个岗位）。Biden说，人们很聪明，很知道在发生的事情（自动化带来的威胁），他们对此感到极度恐惧。但是自动化是科技进步的结果，任何人都很难阻止科技进步，也很难指责雇主采用新科技以提升生产力和竞争力的行为。即便最左翼的政客，恐怕也很难站出来说要支持工会对抗企业，禁止企业采用科技，必须无条件保留固有员工的编制。2020年COVID-19疫情有一个人们意想不到结果是：人工智能和自动化可能得到加速。近几十年，只要出现了经济衰退，企业为了生存就需要裁员，并设法用新技术手段提高效率和生产力。一些过往所抑制或发展滞后的技术新趋势和生产方式往往在经济衰退中得到应用和加速。因此，经济衰退是技术进步的契机。上图显示了经济衰退（阴影部分）和规律性/常规性工作（红线routine job）的关系。从上面的图可以看出，在七八十年代，经济危机结束后，规律性工作数量会恢复。但从1990年代至本世纪以来，经济衰退后，规律性工作并没有恢复。为什么？被自动化永久性的取代了。再看COVID-19疫情。人是会感染疫病的。只要一个人感染，整个工作室都要隔离。这个时候当然要大力发展人工智能和自动化，因为机器人是不会得病的。许多工作，例如包装、配送、物流，自动化的进程会加速。还有在无数的场景里，只要多使用机器，少雇人，就能减少人流聚集，减少感染风险。可以预见：疫情持续的时间越长，对社会的影响越持久和深远，则人工智能/自动化的应用越会加速发展。一些新的技术和趋势出现后，还将永久性的改变社会的生产方式和习惯。所以，疫情中的劳者大众，既要对抗疫情，又要和时间赛跑，与可能取代自己的机器人与科技竞争。如果疫情持续一两年甚至更长时间，那么许多工作机会将会被系统性地取代。这种取代可能本来也会发生，只是COVID-19加速了新科技应用的到来。我判断：Biden如果能够当选，在最开始的一段时间将专注于防疫和稳定美国国内经济。这个对抗不仅仅针对疫病，也是帮助劳者大众针对人工智能和自动化技术的。但归根结底，没有什么趋势能够阻止人工智能和自动化的进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