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怀旧之情作祟：87年电视动画《城市猎人》究竟魅力何在？

这不是怀旧之情作祟：「家里没大人管」的87年电视动画《城市猎人》究竟魅力何在？

1986年，日本漫画市场正热，《周刊少年Jump》正式突破每周发行400万本的大关，登上日本漫坛畅销榜首位。是谁扛起《周刊少年Jump》的重担？是《七龙珠》？是《古灵精怪》？可以确定的是，这时集英社的《周刊少年Jump》真正是集结精英，强作辈出。

当然，北条司1985年开始连载的《城市猎人》也是其中强将之一。动画制作公司「日本Sunrise」当然努力向北条司老师请教制作电视动画版的坚持，是不是要忠实改编漫画？是不是可以更搞笑一点？

问题是，《城市猎人》实在太红了，《周刊少年Jump》不允许连载发生任何差错，年轻的北条司原本还有出游取材的习惯，但在这连载的一年多以来，他连出门的余裕都没有。《城市猎人》的故事背景发生在东京新宿，来自福冈的北条没见过东京的大都会，应该实际到新宿街上蹓跶蹓跶才对。

但因为沈重的连载压力，北条甚至在没去过新宿的状况下，就得画出新宿的街景。他是如何办到的？很简单，他画的其实是纽约——按照纽约的街景图，北条画下了夜里闪闪发光的超高摩天楼街道，那是幻想中的未来新宿，不切实际，但却符合作品本身的成人浪漫氛围。

大漫画家都没空出门了，怎么可能跟动画组密切合作。北条司直接告诉日本Sunrise，你们可以自由发挥。要在漫画里表现枪击与追逐等动作桥段，需要费上许多心思，但动画不一样，动画本来就是多媒体复合的文本，有音乐、有动态，这些技巧都是你们的专门（这个动画团队有大半制作过同质作品《新鲁邦三世》），不需要参考我的意见，可以尽情发挥……我都已经快被连载搞死了！

北条司被沉重连载压力搞出了他也不知道的身心症，不过，日本Sunrise倒是得到了来自主创的免死金牌，正在狂喜乱舞……这是1987年电视动画《城市猎人》的起源故事，这套动画从来都不是一般的漫画改编动画，它彻底地改变了日本电视动画历史，它自由奔放地革新了当代电视动画的风格，至今再看一次（你可以在「巴哈姆特动画疯」重新享受），87年《城市猎人》依旧充满乐趣，这不是怀旧之情作祟，是它的魅力至今依旧不衰。这篇文章将告诉你，「家里没大人管」的87年电视动画《城市猎人》，究竟做对了什么？

#01：抓紧时代脉动

北条司的抛弃动画宣言，固然有一部份是因为他真的分身乏术，但他却也说对了一点：漫画是漫画、动画是动画。两种不同体质的文本，不可能完全继承对方的优点，重新打掉重练，反而可能是最好的选择。87年《城市猎人》每一集开场的九十秒，鲜烈地证明了这个事实。

一只女性的手快速地按下拨号盘，从下往上的镜头拍出身材姣好的女体侧影，因俯瞰而扭曲的大楼侧面映出曼妙的女体，我们的城市猎人冴羽獠一脸微笑，似乎搭着电梯前往高楼顶端。这短短的十秒，与剧情无关、与角色关系也无关，你无法从这个开场理解「城市猎人」的工作职责是什么。这时，小比类卷香穗留高亢清亮的歌声响起：「爱啊！请不要消失！」

这是形象化的描绘，这个开场没有揭露角色之间的爱恨情仇关系，它要传达的是整部作品的氛围。大量有如庞德电影开场的女体展示，是为了显现魅惑的女性魅力；大量亮丽的高楼大厦剪影，是为了呈现大都会的繁华。

1987年，全日本正要迎接泡沫经济景气的最高峰，没人知道这种「日本钱淹脚目」的好运会持续到何时，但至少现在所有人都可以先捞一票。而《城市猎人》精准地捕捉了当代社会的奢华浮夸之情，这个片头全是萤光色调、搭上小比类卷主题曲〈CITY HUNTER〜爱よ消えないで〜〉轻快的节奏，让它几乎就像是泡沫经济时代的侧写。

#02：经典的配乐与主题曲

音乐当然是《城市猎人》的强项，单从配乐家国吉良一与矢野立美的组合，就能看出《城市猎人》的不同。矢野立美当时已经做了七年的影剧配乐工作，担任电视动画配乐是稀松平常。但是，国吉良一不同，这位作曲家担任过大量J-pop歌曲的编曲工作，曾经是歌手阵内大蔵与德永英明的御用制作人与编曲者。

你可以明显在《城市猎人》里发现，除了一般配合动画气氛的配乐之外，许多配乐单独聆听都很动感悦耳，这是国吉带入了当代J-pop的流行曲风——正是他擅长的浪漫情歌风格。

但既然说到音乐，谁又能忘记《城市猎人》的片尾曲，由TM Network（TMN）所演唱的〈GET WILD〉？对天才小室哲哉领军的TMN来说，他们始终欠缺一首大热曲。像TMN这样的电子合成器乐团，在当时的日本乐坛当然是凤毛麟角，不是主流市场会多注意的另类乐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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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前辈Yellow Magic Orchestra（YMO）至少还有许多脍炙人口的名曲，可是TMN却迟迟无法做到这种跨越主流另类的境界。而终于他们获得了一个最重要的机会：《城市猎人》制作人请他们为新动画制作一首片尾曲。

每周都能洗脑观众的机会来了，这是TMN打入主流的最重要契机。有趣的是，读卖电视台制作人诹访道彦也跟当时的北条司一样，放手让TMN自行发挥，只给了他们一个主题：要做出有「疾走感」的曲子。

事实上，你在片头曲〈CITY HUNTER〜爱よ消えないで〜〉里也听得到疾走感，片头的画面就出现了冴羽獠向前冲刺的模样。如今，泡沫经济时代留给后世的印象之一，也就是「驾驶跑车在深夜的街道/海滨公路/高速公路上奔驰」，《城市猎人》懂得抓住时代的脉动，它当然要将疾走感捕捉在作品之中。

小室哲哉早就准备要冲了，〈GET WILD〉充满他的企图心。他说过，当时日本正流行强调小鼓的「Beat Rock」乐风，而歌曲开场也流行用小鼓四拍作为开头前奏，他偏偏就是要反其道而行；诹访道彦耳提面命要放进「疾走感」 ，他偏偏在开头放进简单的八个音符，听起来好像被刻意压抑……连续两小节之后，再放进渐进激烈的节拍，然后是一个合成器的巨大爆音！

小室哲哉放进这个宛如爆炸的音效，就像在跟听众（或是诹访道彦）恶作剧……「什么时候爆炸由我决定！」充满着小室哲哉任性的恶趣味。

动画片尾曲通常比起开场的主题曲，气氛上要更沉静一点。〈GET WILD〉反其道而行，它明显比〈CITY HUNTER〜爱よ消えないで〜〉更阳刚、更激进、更有个人主张。小室哲哉不是会看漫画或动画的人，但他很清楚诹访道彦交付的任务，这是一部充满活力的动画作品，而且从开场起的每一秒都要充满活力，如同冴羽獠强大的战斗力与色欲、如同80年代后半日本社会「爱拼才会赢」的群体气氛。

TMN将〈GET WILD〉视为重大的挑战，小室甚至立刻制作了八首混音版本，已经准备在不同演唱会上展现不同的〈GET WILD〉。〈GET WILD〉MV全部拉到香港拍摄，这对TMN也是前所未见的挑战。但是〈GET WILD〉会成功，不仅仅是TMN付出的巨大努力，还因为另一个重要的原因——〈GET WILD〉插入正篇的时机与形式，是日本电视动画史上前所未见的。

#03：创新的片尾曲安排

这一集《城市猎人》要结束了，不管这集的结局是喜是悲，在角色说出结局的关键台词同时，观众会突然听到〈GET WILD〉的开头八音符，悄悄地在背景浮现。

过去，电视动画结局一结束，不会马上播放片尾曲，而是会先插入一段广告，广告结束后再继续播放片尾曲，片尾曲一贯都与正篇有点距离。但是《城市猎人》不同，〈GET WILD〉的开头变成了正篇的「句点」，它在每一集都会以这种淡入（fade in）的形式插入正篇之中，这让〈GET WILD〉与正篇有更强的连携感。

在悲伤的结局，〈GET WILD〉变成了一种充满勇气的应援；在搞笑的结局，〈GET WILD〉带来了热闹的气氛；在热血的结局，TMN主唱宇都宫隆的歌声让人更加激情澎湃。〈GET WILD〉是《城市猎人》的镇魂歌、是反击的号角、也是面对下一场战斗的颂曲。

但更重要的是，这种精准插入正篇的形式，不但让〈GET WILD〉增添更多戏剧效果，同时，它也彻底地影响了日后日本电视动画的制作方式， 《梦幻游戏》等作品都参照了这种形式。虽然《城市猎人》并不是这种形式的原创者，但它绝对是让这种手法名留天下的第一人。

#04：有别一般动画的「电影感」

在正篇还未正式结束前就导入片尾曲，这让结局多了一种电影感。但事实上，《城市猎人》确实一直是以电影形式制作的电视动画。这里指的「电影形式」，并不是指它拥有拍摄电影的高成本，而是它在机械枪枝设计、运镜与构图上所追求的电影感。

《城市猎人》的制作班底尽管来自《新鲁邦三世》与Sunrise长年制作的钢弹作品，但是，《城市猎人》很明显与《新鲁邦三世》或是《机动战士钢弹F91》等作品不同。当年正是当打之年的导演儿玉兼嗣，一口气负责了整部作品的总导演、导演、演出、分镜、与剧本等工作，人物设计也是由他的妻子神村幸子负责。可以说，《城市猎人》不但是当年38岁的儿玉最重要的工作，同时也是让他彻底贯彻个人创作观的作品。

而儿玉确实做出了自己的风格，《城市猎人》从不避讳自己承继了好莱坞动作电影的元素，它有大量的飞车桥段，这甚至是原作漫画里缺乏的部份；它刻意强调作品里所有的枪枝设计，还有枪枝射出子弹后的慢动作桥段，让画得十分拟真的子弹，在画面上缓慢地旋转飞行。

强调拟真的日本动画并不少，但像是《城市猎人》这样强调真实枪火气味的作品，当时是十分罕见的。一帮原本设计虚构钢弹的机械设计师，现在在《城市猎人》里画的是真实的枪枝与跑车，像青木悠三这样有炙热车魂的动画师，当然在作品里放进了大量的热情。

同时，《城市猎人》的运镜也很有电影味，它大量地使用缩放运镜，营造子弹飞越众人、朝向镜头袭来的刺激感；或是冴羽獠从远方垂荡而来，攀着绳索像泰山一样救走女孩，这个桥段里冴羽由小渐大的飞荡身影，也为整个片段增加了动感。

除此之外，当两人奔跑着在走廊交错时，画面上出现了快门效果，让画面暂时停格，产生双方对彼此惊鸿一瞥的效果，这也是一般动画很罕见的视觉创意。而在《城市猎人》里，这种视觉上的惊奇比比皆是。

#05：成功破圈的情色氛围

很明显，《城市猎人》从制作意图与制作手法上看来，与一般的电视动画截然不同。当然最重要的原因之一，是因为《城市猎人》本就不是针对一般的电视动画族群所制作的：冴羽獠与阿香的新宿冒险，是更成人导向的。

《城市猎人》漫画有大量的性暗示，冴羽獠更是把「勃勃/升旗」（もっこり）无时不刻挂在嘴边。《城市猎人》动画直接顺水推舟，更加强了作品里的情色玩笑气氛。举个例子，剧中的胸罩内裤袜带等内衣，都经过特别设计——被叫来担任机械设计的明贵美加（《美少女梦工厂》），因为实在不会画车与枪，只好被派去画内衣。

现在的你很难想像，《城市猎人》是每周一晚间七点的动画作品，就在全家吃晚饭的黄金收视时段，电视上会出现冴羽獠拥抱全裸美女的画面。《周刊少年Jump》上的漫画《城市猎人》已经是当年许多少年的性启蒙作品，但电视上的《城市猎人》更进一步，神村幸子所描绘的女体更加性感，特别是动态更是极为细腻，绝对会让现代的父母愤而转台。

但在1987年，《城市猎人》却快速地吸收了许多非少年观众：不读《周刊少年Jump》的成人观众也觉得《城市猎人》很酷、很色、很刺激。

这是真正的破圈，跳脱漫画原著的《城市猎人》，不但悄悄修改了角色性格（动画里的阿香比漫画里更加疯狂三八，动画里的冴羽也更加精虫冲脑），也加入了极其大量的原创剧情，但更重要的是，动画版做到了漫画版做不到的事：它让不看漫画的大人们也很欣赏。电视动画版《城市猎人》比漫画捕捉了更多的时代氛围，它更加八零年代、更加浮夸喧哗，它不太像是改编作品，与漫画比起来更像是平行宇宙作品，有专属自己的一套风味调性。

当年38岁的儿玉兼嗣，如今已经73岁了，他这次再度担任今年新电影《剧场版城市猎人天使之泪》的总监督，对大王这样的老粉丝而言，当然有重要意义。因为这代表了，我们现在仍然能再度见到87年《城市猎人》留下的遗产，当年儿玉等一帮团队所留下的创意结晶，仍然能再次活跃在大银幕上。

你在电影院能再度听到那首〈GET WILD〉，甚至这次TMN还制作了全新的主题曲〈Whatever Comes〉，也许，这是今年成军四十周年的TMN另一次挑战，对他们而言，《城市猎人》始终象征着挑战。

如今已经很难再制作像是87年《城市猎人》那样的作品，社会氛围与平权意识都与1987年截然不同。但这也无妨，《城市猎人》只能是80年代的作品，因为它与时代密不可分，不谈冴羽獠随手对女性动手动脚算不算是性骚扰（肯定是的），你也很难涌起《城市猎人》里那种对大都会夜色的痴迷崇拜。

经济不再景气、百万夜色早已失色，《城市猎人》早已过时，但它在许多人心里永远都会闪闪发光，只要再看一次《城市猎人》，你立刻就会瞬间移动到那个辉煌天真的八零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