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机中的她和母亲非常相似,把相机移开,宇多田光还是宇多田光。
我喜欢他黑夹克牛仔裤的装扮,还有他爱用的随身相机绕着颈部的模样,森山大道潇洒来到池袋西口一个饭店的大厅。
国外也深感其魅力的人气摄影家森山大道,每天在忙碌中度过,5月13日起东京摄影美术馆举行的大型回顾展,将展出1960年代起至去年(2007年)发表的摄影集《夏威夷》的作品,而6月也安排了于阿姆斯特丹的个展。
脸颊微微削瘦了。 「最近整整瘦了8公斤。」那是森山大道从1960年代就开始实行的独特减重方法,就像拳击选手的断食减重,把松弛的身体重量减少。在池袋的西口公园,他轻松地拍了些快照,就返回饭店房间。房间偌大的窗户可以望见新宿的高层大楼群。
森山大道把特别为采访人员备的扑克牌礼物拿了出来,封面是彩色的裸体照片,是去年再出版40年前的摄影集《Kagero & Color》所特别制作的纪念扑牌。 「这是我在1960年代,与筱山纪信每个礼拜交换拍的《花花公子周刊》裸体照片。」
狂放的照片,与同样被视为狂放的摄影家森山大道,在现实中的他却是对任何事物都细心谨慎的绅士。
他受到哪些摄影家启发?
- PB(PLAYBOY):无论是东松照明或是细江英公,他们的摄影有对您带来影响吗?
森山:因为和细江老师学到的东西包括具体的事物,他对我的影响可说是无限。除了细江老师外,影响我最多的就是东松照明。细江老师对我的影响,即使是在我离开之后、即使到了现在,在我作为摄影家生活的各个角落,都不曾消失地活在那里。
细江老师他自己曾说过,我的摄影是戏剧性的,我的摄影和拍摄街头快照的摄影家存在着不同的表现世界,所以像我这样的性格──首先受到井上青龙的影响,然后受到克莱因的《纽约》的冲击,到最后无论如何都会受到以东松为主的快照系所吸引。
- PB:但是没有政治性的影响。
森山:对,主题性、政治性、批判性、或是现在大家谈的观念性,这些我都没有。
- PB:在细江老师门下工作三年后离职,您展开自由创作,那时候开始拍「横须贺」了吧?是受到东松的影响吗?
森山:是的。我追随东松的「占领」系列,当时我狂妄地想要超越东松先生呢,或许有些幼稚,也很有胆量吧。当时我住在逗子,横须贺就在附近,前往拍照非常方便,而且是我喜欢的基地的街道。我从小就有这样感觉,喜欢战后美国的、驻军的街景和气味,那就去横须贺吧,那一带全都是这样的风景。
被井上青龙启发的、深深烙印在我内在的「路上」路线,最先开始的地点就是横须贺。我会连续好几天在路上徘徊拍照,按下快门那瞬间的痛快和痛苦,又再深深烙印在我的内在。走过沟盖板时,因为手拿着相机而被居民怒骂、甚或被追赶,我多少还记得这些场景。
关于他「粗劣、摇晃、失焦」的拍摄方式
- PB:关于您1960年代所拍摄的照片,经常被描述为「粗劣、摇晃、失焦」,开始用那样方式拍照的起因为何,是否经历了什么事情?
森山:因为我和克莱因的摄影集《纽约》相遇了的关系吧,并不是思考上的,而是本能上的相遇。其实可以这么说,诱发我思考为什么摄影如此酷的是克莱因,而诱发我思考为什么摄影如此强烈的是东松照明吧。这是身为摄影家的我,最初遇上的两个冲击。
克莱因的摄影对比强烈、粒子粗糙、画面摇晃模糊,强烈到似乎必须用身体的细胞去承受、去理解。其实,我本身基本的体质,就是喜欢对比强烈而猛烈的东西,是我从画画、设计以来的偏好。
除此之外,当我担任细江老师的助理时,细江老师有时会要求我制作粗粒子的相片,就技术层面说变成了我的基础。加上成为自由创作者后没有工作、没有钱也没办法底片,就从因拍摄电影剧照结识的朋友那边拿到用剩的、感度非常低的电影底片来用。就影像而言,与其说我企图创造出粗劣、摇晃、失焦,其实是好几个因素重叠在一起而产生的。
但是,最终还是为我的体质吧,即使到了现在中平还会不断重复说:「我好好教森山冲洗底片了,他居然还洗出这么脏的相片。」(笑)。那个时候啊,中平和我总是在批评其他的摄影家,总之我们认同的只有克莱因、艾凡斯、理察艾维东吧。中平和我在这一点是相通的。
一旦把相机移开,宇多田光还是宇多田光
- PB:您在《犬的记忆》中写道,您是因为被女生抛弃了,所以才积极投身到摄影的世界里?
森山:啊,到底哪个是实话呢(笑)。是因为发生这样的事,加上对设计反感,所以才开始摄影的。当时父亲过世、我被女生抛弃,在边做设计边听收音机时,到处都说着爱情、恋爱的事情,实在让我无法忍受了。对于渐渐厌恶的设计更是无论如何都不想继续了,这可以算是起因吗?我对女性的不信任,也是从这里开始的。
- PB:是吗?但是您对于女性一向很温柔。
森山:那只是表面做做样子吧(笑)。
- PB:当您拍摄女性模特儿时,有挑选的「标准」吗?至今您拍过的女性中,在您内心留下印象的是谁呢?
森山:我并没有特别的标准,我反而想拍下因缘分而单纯发生相遇,就这样而成为我拍摄的对象。年轻时候的藤圭子真的很漂亮,但是又有点奇怪、有点恐怖的美女。
- PB:您也拍过她女儿宇多田光,她和她母亲像吗?
森山:在相机中看的她,和母亲非常相似,近距离看几乎是一模一样,但一旦把相机移开,所看到的宇多田光还是宇多田光。不可思议吧,宇多光的特写是非常美的脸。
- PB:那是在新宿拍摄的吧?
森山:是的,一半以上是在黄金街附近边游荡边拍,就是在黄金街和新大久保桥附近。新宿人潮很多,所以拍摄前所有的人都说不可能吧,只有宇多田光本人认为因为我想要拍就拍,没有问题。结果就以在新宿一起散步的心情,率直地拍了下来。
另外,虽然终究没有机会合作,但我很想要拍碧玉(Bjork),至今大约有两次,我被邀请拍摄她的侧写,但两次都因彼此时间不能配合而作罢。碧玉对我来说非常珍贵,很想拍她。
新宿是欲望的竞技场,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欲望体
- PB:有关大阪和东京的差别,您有怎样的看法?
森山:当时的我,对大阪的在地味非常反感──大阪的老头、老婶、还有大阪腔。我父母亲都不是关西人,母亲是东京出身的,回到家后使用的都是普通的标准语,因此我根本上就不是关西人。但年轻的时候一直生活在京都、神戸、大阪,那之间接受到属于关西的文化已经渗进我的内在。
不过当时,我一直想赶紧到东京,在大阪如果往南走的话,不是感觉更为大阪吗?所以我尽量不去。相反地,大阪北区和御堂筋附近稍有东京的气息,所以我总在那附近徘回。
通天阁啊飞田那些地方,高中跷课的时候鬼混到那里还满有趣的,但过了几年就心生反感了,因为没有洗练的感觉,虽然自己也完全不够洗练。但我经常去神户,因为我喜欢船只,还有神户的现代感。
- PB:今天所谈到的摄影集《夏威夷》、《新宿》,都是精采的杰作,对您来说,您对「新宿」的感觉是什么呢?应该是在东京当中,比较混乱的街道吧?
森山:不,但和大阪混乱又不一样。新宿,是一个在东京里面却以另一种方法特别创造出的地方,虽然微微带有东北味,却是一个东京或其他城市不可能存在的「新宿地方」。就像《蝙蝠侠》中的高谭市,反正就是糟糕透顶的奇怪地方,有点乱,被各种诡异绚烂的灯光照射,却又有黑暗荒废的废墟角落。像一只大虫终日蠕动着。
新宿是欲望的竞技场,巨大的锅炉中炖煮着所有存在和可能存在的欲望,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欲望体。那,你真的喜欢新宿吗?被人这样问起的瞬间,我心里总也混乱起来。
前一阵子瓦塔里美术馆(Watari Um Museum)渡边克己的展览,拍摄真正新宿的摄影家肯定是渡边克己,能够真实拍下歌舞伎町的只有他而已。应该这么说吧,对我来说,我是「在新宿摄影」,对他而言,他是「拍摄新宿」,在这之间我们的体质是不同的,而不只是兴趣不同,因为就算是同一个摄影家也会有兴趣不同的时候。
而我,的确是对于世界的表面感兴趣,我打算从明年开始要拍摄东京,之前有段时间拿着相机徘徊街头,最近又要重新开始了,要花上年的时间,像蜗牛一样缓慢绕行东京街道,最后回到新宿。
我真的想永远手拿着135相机,在街道上游荡
- PB:您曾提到您开始从机械相机转移到数位相机?
森山:把相机分为机械的和数位的,也是没办法的事。现在惯用的底片是Tri-X,如果Tri-X不生产了,那就买下所有可找到的银盐底片,如果所有银盐底片都不生产了,那就毫不犹豫使用数位相机。
摄影要拍了才能成立,使用数位相机就会丧失银盐的质感,这样说也于事无补。无论工具如何,我拍照的欲望是无法压抑的。
- PB:您只要身体还健康,就会继续拍照吧?
森山:总之还站得起来的话。要是哪一天下半身不行了,只要头脑还清楚,手指还可以动的话,我想用8X10拍裸体呢,这当然是我期盼的梦吧。搬着8X10的大型相机,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大概会被这样说吧:「老先生您就别拍了。」不过就是因为这样,才更要拍那种污秽的色老头裸体喔,一定的。
如果可以到达那个地步,不是太棒了吗!这样,我的摄影就会更上层楼!这么蠢的事情我都考虑过了(笑)。但是我真的想永远手拿着135相机,在街道上游荡。未来会怎样真的不知道,但是,啊,那时候就是那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