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印闲生
来源：江宁知府（ID：jiangningzhifu2020）
近日，西方媒体接连发表了多篇关于俄乌停火和乌克兰加入北约进程的文章。9月26日，《经济学人》杂志的一篇文章认为，乌克兰和其西方盟友必须有勇气承认自己正在输掉战争，必须重新调整战略，制定可信的战争目标，并最终加入北约。10月1日，《金融时报》引述西方官员消息称，拜登总统可能在2025年1月任期届满之前推进乌克兰加入北约的申请。报道还指，出席纽约联合国大会的几位欧洲外交官表示，乌克兰官员近期更加愿意讨论停火协议——“与六个月前相比，这是一个重大变化，当时此类对话还是禁忌。”西方媒体分析称，乌克兰停火的条件之一就是加入北约，即明面上不承认俄罗斯对其领土的占领，但实际上默认当前战场控制线，并要求北约保护实控线以内的乌方领土。上述报道引发了高度关注，以至于泽连斯基不得不出来讲话：主权不会被放弃，和平与安全只有在国际法基础上才有可能，不存在任何主权交易或领土交易。10月10日，正在访问法国的泽连斯基再次回应了“接受停火以换取西方的安全保证”的传闻，他表示，乌克兰并未考虑该可能性。尽管口头上不承认，但我们设身处地替乌克兰考虑一下，如果未来战场形势向俄罗斯一方倾斜，面对可能失去更多领土的风险，“火线入约”寻求保护也是无奈和明智之举。当然，以泽连斯基的政治能量其实无力压制乌克兰国内的强硬派和民族主义情绪，因此他不敢公开承认这一计划，假如真的要推行“停火换入约”，泽连斯基必须获得外力支持，尤其是美国的明确支持。泽连斯基在纽约参加活动时与拜登握手，2024年9月25日。虽然美国承诺了更多支持，但泽连斯基的所谓“胜利计划”似乎并没有打动拜登政府。众所周知，两位美国总统候选人对于乌克兰问题的态度迥异：哈里斯或将延续“拜登路线”，当然也免不了被共和党掣肘；特朗普则宣称自己有所谓的“24小时计划”，说白了就是立即现状停火。9月份访美期间，尽管泽连斯基同时会见了民主、共和两党候选人，但厚此薄彼的态度十分明显。抵达美国后，泽连斯基首先于9月23日参观了宾夕法尼亚州斯克兰顿的陆军弹药厂——该弹药厂生产供应乌克兰前线的155毫米炮弹外壳。这一行程引发共和党方面的强烈不满，因为宾夕法尼亚是此次美国大选最重要的摇摆州之一，而斯克兰顿正是拜登的家乡。9月25日，众议院议长、共和党人约翰逊向泽连斯基开火，要求立即解雇乌克兰驻美国大使——约翰逊指其负责组织了这次工厂参观，却没有邀请任何共和党人参加。约翰逊称，访问位于摇摆州的工厂属于干扰美国大选的行为，是“旨在帮助民主党选举活动”，且泽连斯基乘坐美国空军飞机访问宾夕法尼亚州，存在“滥用美国纳税人资金”嫌疑。9月24日和26日，特朗普也接连炮轰泽连斯基，讽刺其为“历史上最伟大的推销员”，称“（拜登政府）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被困在这种局面中，哪怕是最糟糕的协议，都比现状要好”。泽连斯基到纽约特朗普大楼与特朗普会谈约一小时，9月27日。特朗普称：“我们（与泽连斯基）有着非常好的关系，我与普京也有着非常好的关系。我认为，如果我获胜，将很快解决这个问题。” 泽连斯基则表示，希望特朗普与他的关系比与普京的关系更好。泽连斯基与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副总统哈里斯握手，9月26日，美国华盛顿。哈里斯承诺对乌克兰的支持仍然坚定，她表示：有些人关于放弃领土以换取和平的观点听起来跟普京的言论相似，那不是和平，而是投降。按照原先计划，10月12日应在驻德美军拉姆施泰因基地举行乌克兰盟友峰会，讨论进一步对乌军援之事宜，并由泽连斯基亲自向西方大国领袖们介绍其“胜利计划”。然而因飓风登陆美国，拜登临时取消了对德国的访问，援乌峰会被迫推迟。与单纯的武器装备援助和解除远程武器限制不同，考虑到这很可能是拜登任内最后一次出席乌克兰问题峰会，外界十分关注他在基辅加入北约问题上的态度，以及是否会推动所谓“停火换入约”的方案。许多朋友没有意识到一点，乌克兰加入北约最大的障碍其实就是美国。去年北约峰会前夕，拜登总统曾系统阐释过有关基辅入盟的问题：“乌克兰尚未准备好在战争结束前加入北约，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将与俄罗斯交战，这意味着北约联盟将被拖入冲突。”“乌克兰被考虑加入北约之前，需要时间来满足从民主化到一系列其他问题所需的资格。”拜登的态度令一些西方挺乌人士感到困惑，以至于批评的声音不绝于耳，被认为没有在这个关键问题上发挥领导作用。俄格战争中穿越高加索山区南下的俄军部队，2008年在2008年4月的布加勒斯特北约峰会上，小布什总统首次提出让乌克兰和格鲁吉亚加入北约的倡议，为此小布什还主动游说了格鲁吉亚和乌克兰领导人。据一位美国官员事后回忆，这是布什作为总统的最后一次北约峰会，他想为自己的政治遗产“奠定一个标志”。美国的这一危险想法最终被德国总理默克尔和法国总统萨科齐联合阻止，布加勒斯特峰会宣言中采取了一种折中表述：“我们今天同意格鲁吉亚和乌克兰将（在未来某一天）成为北约成员。”就之后发生的事情来看，布加勒斯特宣言的影响可谓深远。格鲁吉亚与乌克兰方面，其国内的亲欧派认为挣脱俄罗斯势力范围的时机已到，有了北约的背书后立场日趋激进。俄罗斯方面，普京总统第一时间表态称：“我们认为，一个强大的军事集团出现在我们的边界上是对我国安全的直接威胁，声称这一进程不针对俄罗斯是不够的，国家安全不是基于承诺。”由于感受到强烈的紧迫感，莫斯科希望趁两国入约之前形成既成事实，于是便有了2008年的俄格战争与2014至今的俄乌战争。今天回头看，当初希望加入北约的乌克兰和格鲁吉亚都挨了俄罗斯一仗——俄格战争是2008年8月开打的，俄乌战争是2022年2月开打的。俄格战争由格鲁吉亚中央政府和亲俄小政权南奥塞梯的矛盾引起，打出了南奥塞梯和阿布哈兹两个“非主流国家”。俄乌战争则是由乌克兰中央政府和乌东顿巴斯亲俄政权的矛盾引起，打出了卢甘斯克和顿涅斯克两个“非主流国家”。只不过因为格鲁吉亚的实力远逊于乌克兰，俄军2008年的“特别军事行动”没有像今天一样陷入泥潭罢了。回到上面的问题，为什么美国不希望乌克兰（现在）加入北约呢？其中的原因非常复杂，除拜登所说的“不能在战争结束前加入”“担心与俄罗斯爆发直接军事冲突”“乌克兰自身民主化”等一系列资格性问题外，至少还有以下两点不方便讲明的考量。1、乌克兰加入北约跟停火谈判是完全绑定的，停火有多难，入约就有多难。有一点各方比较明确，即使乌克兰现在就加入北约，北约也不可能派兵进场帮乌克兰打仗，所以当前情况下北约对于乌克兰领土范围（受保护范围）的界定只能是实控线以内。换言之，基辅方面必须做出一个艰难的选择：尽快加入北约or继续夺回被占领土。如果像冷战初期西德那样加入北约，则意味着默许当前的俄乌军事分界线，承认乌克兰发生了领土变更或长期分裂，类似历史上的东西德。一些西方小国之所以一边倒地宣称支持乌克兰加入北约，说到底是因为乌克兰的安全不用他们负责，反正有美国兜底嘛，何不卖个人情？假如无条件答应了乌克兰的入约要求，相当于华盛顿被基辅绑架——基辅可以继续进攻俄占区并援引北约宪章条款请求来自华盛顿的支援，这是美国无法接受的。简而言之，如果乌克兰加入北约，那么寻找资源来保卫乌克兰的负担可能将不成比例地落到美国身上，基辅的对内动员意志则将会被削弱，反正有大哥帮忙兜底了……《外交事务》杂志曾刊登过一篇名为《Don’t Let Ukraine Join NATO（不要让乌克兰加入北约）》的文章，当中写道：“如果乌克兰有倒向俄罗斯的可能性，那么美国将别无选择，只能通过邀请其加入北约的方式去拉拢基辅；可现在这种可能性已经完全丧失，因此美国可以按照国家利益做出最优选择。2022年2月以来的事件表明，美国及其盟国不需要乌克兰加入北约就可以有效帮助其抵抗俄罗斯，乌克兰则需要证明它加入联盟能够让美国获得的额外好处。”英国首相斯塔默（中）、北约秘书长吕特（右）和泽连斯基在伦敦会面，2024年10月10日。乌克兰加入北约是西方联盟中顶天的大事，必须由美国来拍板，泽连斯基游说英国和北约秘书长意义不大。过去几年间，拜登时常以“拨乱反正”“重整旧山河”自居，高调宣称自己重振了美国的全球领导力。不过细究下来，拜登在国际事务领域的作为主要就三件：阿富汗、乌克兰和中东。阿富汗撤军已经失败，被钉上了耻辱柱；中东危机愈演愈烈，内塔尼亚胡更倾向于特朗普归来，也不太配合民主党政府。总而言之，比较有可能给拜登历史地位加分的只剩乌克兰。在这场后冷战时代影响最深远的危机中，拜登主动引诱普京出手，实现了罕见的战略效果。如何给这场战争“漂亮地收尾”，不至于重蹈过往代理人战争的覆辙，或许是拜登卸任前正在考虑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