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对外政策发生重大转向了吗？这事没那么简单！

原创： 尹国明
来源微信公众号：明人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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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政府发表了第二个任期内的首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用以指导特朗普任期内的美国对外政策。美国的对外政策是否发生了重大转向，要正式开始实施全球战略收缩了吗？

对这个问题，先确定是不是，再分析为什么。

我的基本判断是，美国在这份报告中，确实出现了政策变向，确立了战略收缩政策，但又很不彻底，因此也算不上对外政策的“重大转向”。

维持原来的全球警察角色，确认让美国越来越力不从心，而且也越来越不经济，但又觉得自己实力也没有废到只能退回美洲大陆，所以，对全球事务要根据与美国利益攸关的密切程度，确定“利益直接相关才会介入”；同时还要求进行成本收益核算，不做亏本买卖。

总之就是一句话，美国今后要把全球干预调整为重点干预。这有点像老蒋当年对解放区从全面进攻转为重点进攻。这份报告还强调要重新用“门罗主义”指导美国对外政策，重点经营西半球。

这份报告明确美国对外政策的指导思想是门罗主义的“特朗普推论”，也就是特朗普版本的门罗主义。在地缘政治方面，报告称美国将放弃其传统的全球角色，转而加强在西半球特别是拉丁美洲的主导地位。在军事上，美国要“调整全球军事部署，以应对西半球迫在眉睫的威胁，并撤出近几十年来或近年对美国国家安全重要性相对下降的战场”。在文化价值观和政治模式输出方面，美国声称不再试图向全球输出民主和通过国家建设来改造其他国家（是否真的做到，那就难说了）。

美国的实力就那么大，强调经营西半球，重视美洲的防御，那美国在其他地方的布局就必然要收缩了。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确实是一份正式的战略收缩报告。

但美国对战略收缩又是一种很矛盾的心态，既承认美国的实力已经无法支撑原有的全球布局，又对放弃全球霸权心有不甘。在具体实施收缩战略的过程中间肯定还会有反复，但美国进行战略收缩的大趋势不会改变。美国人的认知和意愿并不能改变美国实力持续衰退的事实，是否进行对外政策的调整，最终还是由美国实力的变化决定的，美国人的良好意愿并不能改变美国实力持续衰退的事实。美国人“老大帝国”的心态即使再顽固，再不愿意接受美国实力衰退的事实，也只能影响美国战略收缩的速度，但改变不了战略收缩的趋势。

美国人的心态也是随着实力的变化而调整的。奥巴马在台上的时候，提出“百年霸权论”，称美国仍能再维持100年的世界霸权地位。但到了特朗普的第一个任期，美国总统的口号就变成“让美国再次伟大”了，口号本身就暗含着对美国已经今不如昔的事实认定。到了拜登那儿，目标就变成了任期内不允许中国超过美国。拜登没有能够继续第二个任期，也算是以这种方式基本完成了对美国人的承诺。特朗普第二个任期还不到一年，美国人的心态又发生了变化，在实力面前更为清醒，已经能公开承认“美国像阿特拉斯（古希腊神话中支撑苍穹的神）一样支撑整个世界秩序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并且让“门罗主义”的灵魂正式回归美国外交政策。

“门罗主义”是在美国实力羽翼未丰的1823年，由时任美国总统詹姆斯.门罗在一份国情咨文中提出的外交政策，核心要义是美国不干涉欧洲和世界其他地方的事务，但要求列强也不要干涉美洲事务。但特朗普版的“门罗主义”和门罗的“门罗主义”，是有很大区别的，特朗普也要把美洲变成美国不允许他人染指的后院，打击中国在南美洲的影响力是态度坚决的，比如，文件中明确美国“将会竭尽全力的把那些在这里修建基础设施的外国公司赶出去。”这里指的就是中国公司。

总之，美国在战略收缩问题上表现得“不得不为”又“不情不愿”。

特朗普政府在这份报告中确立了美国在地缘政治方面实施战略收缩的方向，但在具体计划和实施的过程中，对美国在全球的重要利益能不放弃就不放弃，对全球地缘政治重要节点的收缩是能拖就拖。

报告建议欧洲不要继续北约东扩，还提出中东不再是美国的热点地区。但美国又不想真的收缩回美洲大陆，特朗普的门罗主义是美国要继续在全球的重要战略节点上维持自己的利益存在，但要盟友承担更多的责任。比如，美国要求欧洲国家把军费从2%提高到5%。美国也要求日本、韩国、台湾也大幅增加军费，承担主要防御责任，升级他们在阻止中国解决台湾问题中的作用和义务。

美国以安全战略报告文件的形式，明示战略收缩政策，对美国并不是没有代价，也不是没有阻力的。因为承认要战略收缩，就等于承认实力不足，就会对美元这个美国最核心的资产在全球贸易和金融体系中的地位造成不利影响。美元的地位终究是美国全球霸权的货币表现。如果让世界感觉美国人自己对维持全球霸权都没信心了，那么全球其他经济体和投资人对美元的信心还能做到和以前一样吗？

所以，美国把战略收缩正式写入重要文件，并不只是说说而已，实在是因为形势逼人，是美国实力，特别是军事实力下降迫不得己的选择。中国六代机的率先试飞宣告了美国空中技术优势的终结，中国五代机的大量部署正在让美国失去空中的数量优势。美国在海上的军事优势还保持着舰艇总吨位的领先，但以055驱逐舰成为中国的海上主力舰船，以及航母电磁弹射技术的成熟和福建舰的部署为标志，美国的海军也失去了水面作战力量技术上的领先优势。美国衰退严重的工业能力也已经严重影响到美国海军的制造和维修保养能力，美国海军的存量优势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这就是为什么美国兰德智库在今年10月份公布的研究报告《稳定美中竞争》中给美国政府提出的策略是，在承认制度差异的基础上，探索“有限合作与可控竞争”的路径，避免直接的军事对抗，转向更隐蔽和持久的非军事手段。因为兰德报告经过调研之后，也确定美国的军事已经没有明显的优势。兰德智库和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CSIS）的兵棋推演也显示，若介入台海冲突，美军可能付出惨重代价。

军事实力是地缘政治的最重要基石，美国现有的军事实力，不得不进行地缘政治战略的调整。不管美国内部的政治多么撕裂，美国人的心态有多么矛盾和复杂，对外政策的调整最终还是取决于美国的实力，实力因素是决定一个国家对外政策的最重要因素，美国也不例外。

以文件形式确立战略收缩政策，对美国来说是一个痛苦的决定，除非真不得已，否则不会作出这种改变。

美国的战略收缩也不是从现在才开始的，只是以前隐藏在战略布局调整的行动里。

在地缘政治方面，美国从奥巴马时代“搞亚太再平衡”，就是军事实力已经不能够支撑全球布局的信号。美国把60%的海空力量部署在中国周边。这种为了应对中国快速崛起而进行“再平衡”的力量调整动作本身，就是从“从从容容”“游刃有余”的主动布局到被动的应对，从全面掌控到重点布局的转折点。鼎盛时期的美国自信能够同时打赢两场战争，在西太、中东和欧洲三大重点区域同时具有控制力和主导权。具体来说，就是美国的航母舰队和在西太的军事基地，可以把中国的军事力量压制在第一岛链之内。在中东，通过以色列这颗钉子，挑拨逊尼派与什叶派的对立冲突，掌控地区安全军事。在欧洲，主要通过北约东扩，不断挤压俄罗斯的势力范围，压缩俄罗斯的战略缓冲空间。

但中国力量的整体提升，打破了美国对全球地缘政治的全面掌控，奥巴马提出“亚太再平衡”政策，把更多军事力量和防务资源向西太集中，就必然会在其他区域留下真空。2023年新一轮巴以冲突爆发，美国在中东面对“抵抗之弧”一度束手无策，在红海被胡塞武装整得灰头土脸，要不是土耳其为了一己之私利，对抵抗之弧的薄弱环节叙利亚突然插刀，打破了叙利亚脆弱的力量平衡，同时，中俄伊也没有能够建立起适应反霸新形势的战略互信与协同能力，“抵抗之弧”没有得到跟以色列从美国那里得到的大国支持力度，错失了在中东提前终结美国霸权的历史机遇。否则美国不得不在中东投入更多的军事力量，让美国在西太和中东之间首尾难顾，顾此失彼。再加上一个让美西方看不到胜利希望又善后困难的俄乌冲突，更会让美国的力量严重捉襟见肘。

更让美国感觉困扰的是，因为中美在工业实力上的差距越来越大，中国的工业体系不但具有规模的优势，而且还是世界上唯一的全产业链，美国的贸易战和科技战，既没有动摇中国在传统工业上的优势，也没有阻止中国的科技自主创新步伐，反而加速了中国产业升级的速度。美国即使搞了“亚太再平衡”，把60%的海空军布置在西太，美国在西太也无法继续保持军事上的优势。

美国对亚太再平衡的再调整也早开始了，美国开始把日本琉球的部分军力后撤至关岛和夏威夷，就是这种调整开始的标志。

虽然特朗普更喜欢赢学，但透支美国更多的实力延长美国的霸权，还会让美国承受更严重的内伤。

中国人最关心的问题是，在美国的这份安全战略文件中，如何定义中国？很多人应该还都记得，美国把中国当作最主要的战略竞争对手，就是特朗普在第一个任期的首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提出来的。2017年的这份国家安全报告明确要反思和改变美国长期以来的对华政策，不再允许美国主导的国际体系继续容纳中国。特朗普对中国发动贸易战和科技战，推动世界产业链和供应链的重组，要与中国搞脱钩断链，直接依据就是这份安全报告。

在特朗普第二个任期的首份安全战略报告里，虽然没有再提“首要威胁”“最重大挑战”，但依然将中国视为主要的经济和地缘政治竞争对手，只是重心从军事对抗转向了经济的全面脱钩与遏制，战略重点在于“赢得经济未来”。美国并没有放弃要通过经济战来击败中国，提出要切断关键供应链，实施技术封锁，并联合盟友将中国边缘化。

这份报告没有提G2，但将中国视为“近乎对等”的战略竞争对手，报告认为，自1979年以来，中美最初建立在“一方为成熟富裕经济体、另一方为全球最贫困国家之一”的关系格局，现已演变为“近乎对等的关系”。

在地缘政治上，美国实际还是把中国当成主要对手，报告称“我们将阻止非西半球的竞争者在我们半球部署军队或其他威胁性能力，或拥有或控制具有战略重要性的资产。”显然是针对中国。在台湾问题上，这份报告还继续提出要阻止中国统一，理由是台湾控制着半导体生产，并且是第一岛链切断东北亚和东南亚的关键枢纽。报告称，“通过保持军事优势来威慑台湾冲突，理想情况下是一个优先事项”。这是美国最希望的理想状态，只是美国现在对此没有信心，认为如果第一岛链的盟友“不能增加军费投入——更重要的是实质性行动——为集体防御做出更多贡献”，那么可能会出现“军事力量对比于我不利的局面，以致无法保卫该岛”。

从这个角度说，美国的这份报告给中国带来的利好比较有限，甚至更多的是挑战。

因为美国对“亚太再平衡”进行再调整，减少在第一岛链的军事存在，将意味着对日本的军事进行松绑。日本增加军费，加快发展军事，进行战争准备，是得到美国允许的。日本在台海问题上展示强硬，公开把“台湾有事”与日本的“存亡危机事态”，也是美国希望看到的。

日本在军事上再次挑衅中国，就成为美国战略收缩政策下的一种必然。

这既是对中国的挑战，更是重大的历史机遇，可以老账新账一起算，弥补历史的遗憾。既然日本把脖子伸过来了，就不要让它轻易缩回去。

总之，美国的这份国家安全报告，我们看看就好。而且，目前这份报告还只是代表特朗普MAGA派的安全战略思想，要得到民主党和建制派时候的认同，还有距离。但形势比人强，只要中国不出现战略性错误，美国的衰退会是无法逆转也不会停止的过程，美国的战略收缩趋势会更加明显，退出西太平洋是美国早晚不得不做出的选择，只是主动调整还是被动接受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