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燕》

《旧时燕》
作者:程章灿南京大学出版社2020年1月出版
金陵王气
《玄怪录》上有一段传奇故事,触目惊心,也意味深长。唐大历九年春,有人向时任宰相的元载献了一首诗。元载正在上朝途中,没时间看,那人急不可待,干脆自己朗诵出来:
城南城北旧居处,城里飞花乱如絮。
海燕衔泥欲下来,屋里无人却飞去。
诵毕,这人就消失不见了。不久,元载败亡,妻子被杀,下场相当悲惨,应验了诗中的谶言。原来诗中那只衔泥的海燕,也是载负天意,特地来警示元载的。诸如此类关于燕子的传奇实在太多了,就连刘禹锡那首诗,都被好事者敷衍成一篇“燕子国”的传奇——《王榭:风涛飘入乌衣国》,称得上绘声绘色。
对我来说,南京这座城市就像一只燕子,一只从旧时飞到今天的燕子,一只从昨天飞来、又向明天飞去的燕子,千百年征程,风雨迢迢。我曾应邀为南京城市规划和形象宣传写过几段话,其中有这样两句:
钟阜巍峨,高山仰止
江天寥阔,新燕远飞
下一句暗指燕子矶,此矶屹立在长江岸边,展翅欲飞。所谓新燕,其实也很古老了。凭栏远眺,难道不会有古往今来的感觉?
古人诗词中常说“燕语呢喃”,小说中更有无数“燕能言”的故事。假如燕子真会说话,会说什么呢?
“天空中没有翅膀的痕迹,但我已经飞翔过。”
刘禹锡的《西塞山怀古》,气之为义大矣哉:“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天地万物,莫不有气。鲜花有香气,战士有勇气,雄辩家胸中充溢的是浩然之气,多情才子感受到的是肃杀的秋气。阴、阳、风、雨、晦、明,那是天之六气;“橘逾淮而北为枳,鹆不逾济,貉逾汶则死,此地气然也”。地气促成植物的变种,甚至决定动物的生死存亡。“地气”二字,岂不是对地域文化生态的古典概括吗?
每一座城市都有“气”。城市越古老,“气”象越峥嵘。这气不是别的,就是它独特的文化生态。跟古都南京相联系的,便是“金陵王气”。扛着这样一块遐迩闻名的“金”字牌匾,南京在中国的历史上招摇了一千多年。它是城市的荣耀,也是城市的悲哀。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沧桑沉浮,传奇的身世一言难尽。可是,谁都知道,作为帝宅皇京,南京既不是最早的,也不是最久的,西有长安,北有大都,中有汴洛,南京凭什么号称有“王气”,岂不是有些大言不惭吗?“王气”一词,早在两汉之际就出现了,但它与南京发生关系,则在稍后的六朝。六代繁华如梦寐,关于“金陵王气”的说法,层出不穷,梦中人不免陶然自醉。在这场大梦将醒之时,庾信流落到了北方。回望南朝,追忆江左萧梁政权在侯景乱后土崩瓦解的经过,他不禁喟然长叹:“将非江表王气,终于三百年乎?” (2)
责编/徐征美编/赵鸣校对/冬平
原标题:《旧时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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