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戎评
来源公众号：戎评（ID：rongping898）
已获转载授权
继8月窜访引爆新一轮台海危机之后，最近佩洛西再起妖风，出访了刚与阿塞拜疆结束交战的亚美尼亚。
只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亚美尼亚首都埃里温，最让美国人喜闻乐见的一幕出现了——成百上千的亚美尼亚人，高呼着佩洛西的名字，撕毁了一幅挂了几年、上面有普京题词“永远在一起”的普京巨幅肖像画！不仅如此，这些人还直接指点政府外交政策，列出了与美国加强交往的好处，要求亚美尼亚当局立即退出俄罗斯主导的集安组织，转而在亚阿冲突问题上寻求西方的介入，有意思的是，对这些“非法集会”的民众，亚美尼亚政府不仅没有加以管制，反而还颇有些有意放纵的意味。要知道，自苏联解体独立以来，亚美尼亚可以说一直是俄罗斯的铁杆小弟，铁到什么程度呢？举个例子，2013年，在亚美尼亚差不多要和欧盟谈成自贸协议的时候，普京一声招呼，亚美尼亚立马放弃欧盟，反身就加入了俄罗斯主导的“欧亚经济联盟”。在安全上，亚美尼亚也是俄罗斯主导的集安组织的一员，更是俄罗斯在紧靠俄腹地的南高加索地区唯一建有军事基地的国家。正因为在能源、经济、安全等方面对俄依赖颇深，所以亚美尼亚几乎成了俄罗斯在南高加索地区唯一的战略抓手，也是俄罗斯敢于和西方拼命的“核心利益”所在。那问题来了，这么铁杆的盟友，他们民众为啥要撕普京的画像、呼吁政府倒向西方呢？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同属原苏联加盟国，亚国信奉基督教，阿国信奉伊斯兰教，但因为历史原因，阿国境内的纳卡地区，却一直是亚国基督徒的聚居地，时间一长，实际上成了亚美尼亚人在邻国境内占据的一块“飞地”。为了这块地方，两国从苏联还没解体的80年代开始打起，在1994年那次冲突中，亚美尼亚终于成功拿下了纳卡地区的实控权，这个局面一直延续到了2020年。
再往深了看，亚阿两国地处俄罗斯、土耳其、伊朗等地区大国的地缘交汇处，历史、文化、地缘政治现状极其复杂，这就决定了，两国的争端不止是两个小国自己的事，还牵扯到各自背后的大哥。前面说过，亚美尼亚人背后站的是俄罗斯，而阿塞拜疆背后站着的，则是与之文化、宗教渊源较深的突厥“同宗”土耳其，号称“两个国家，一个民族”。土耳其和阿塞拜疆能源关联颇深，和亚美尼亚又有历史恩怨，所以对阿人支持力度很大，2020年阿塞拜疆在战场上打出了威风，很大程度上就源自埃尔多安馈赠的特产——土耳其无人机。所以说白了，纳卡冲突就是俄罗斯和土耳其的两个小弟在为抢地盘开战，按理说，这个逻辑很清楚，各自大哥支持各自小弟干就是了呗，然而这几年局势又有了点新变化。其一，这几年俄土关系越来越密切，普京在和西方的对抗中也需要拉拢土耳其，所以在叙利亚、亚阿冲突等原本的分歧点上，都在有意避让土耳其。其二，阿塞拜疆有丰富的油气资源，在外交上也不完全倒向西方，因此也是俄罗斯极力争取的对象。更重要的是，当前各大国都有横跨欧亚大陆的战略布局，比如中国的“一带一路”、美国的“新丝绸之路”等等，和中美不同的是，俄罗斯的布局是独树一帜的南北向，想要打通从莫斯科至印度洋的通道，在这个路线上，阿塞拜疆就是必经之路！因为这些变量的存在，所以俄罗斯在亚阿冲突中的立场就很尴尬，只能尽量避免在亚阿两国间明确站队，既承认纳卡主权属于阿塞拜疆，又提议保持纳卡现状不变，谁也不好得罪。因此，在2020年纳卡冲突期间，和土耳其全力支持阿塞拜疆不同，俄罗斯并没有偏帮小弟亚美尼亚，而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说战争只发生在纳卡地区，而纳卡主权属于阿塞拜疆，又不是亚美尼亚被侵略了，不属于集安组织的业务范围。在俄罗斯主导下，被亚美尼亚倚为泰山的集安组织那次并没有出手，也没有提供任何军事援助。一直到战局将定的时候，俄罗斯才终于介入，经过普京的斡旋，两国成功达成了和平协议，俄罗斯也在该地部署了2000名“维和部队”，看起来似乎是普京一出手就把问题给完美解决了。但要知道，俄罗斯真正介入的时候，亚美尼亚已经被打得大败了，实控了二十多年的纳卡领地很多都被阿军重新夺走，亚阿两国自1994年后在纳卡问题上的优劣势也随之逆转，所以和平协议签是签了，但这部分“丧权辱国”的损失，实际上也是由亚美尼亚人含泪默认了。为了这事儿，亚美尼亚总理帕希尼扬被老百姓骂死，差点就被赶下台了，也是那次之后，亚美尼亚人开始心寒了——背后大哥居然成了二五仔，靠不住了！你以为这就完了？并不是，事情到了上周，一波更戏剧性的转折又出现了。我们看上面这张图，在亚美尼亚和伊朗之间，有一块阿塞拜疆的飞地“纳希切万”，被亚美尼亚的南部领土完全阻隔开了。上周的这次交战，阿塞拜疆的目标已经不是抢纳卡的地盘了，而是希望借助武力施压，逼迫亚美尼亚割让南部部分边境，以打通阿塞拜疆本土和纳希切万飞地之间的陆地联系，把自己国土连接起来。那这个飞地的问题既然一直存在，为啥阿塞拜疆要选择现在动手呢？其一，阿塞拜疆看准的，就是俄罗斯深陷乌克兰、无力在高加索地区“维稳”的契机，别说这会儿被乌军大反攻牵制的俄军根本分不出兵力，就是原本驻扎的俄军“维和”部队都已被抽调一空，正是俄军存在感最弱的时候。其二，俄乌开战以来，欧盟与阿塞拜疆的能源联系日益密切，这时候不可能去得罪阿塞拜疆这个“气坛子”，为亚美尼亚人说话。于是，在俄欧两方都无力干预的情况下，这会儿独木难支的亚美尼亚，正是最容易被施压搞定的时候，所以阿塞拜疆决定干一票，给亚美尼亚打出个“城下之盟”，用武力优势实现想要的外交局面。为了最大限度施压，这次交火地点就不在纳卡地区了，而是深入亚美尼亚境内，佩洛西这趟之所以在亚美尼亚深受欢迎，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她一去就指责阿塞拜疆“非法入侵”，把俄罗斯不敢说的话说了。好，那问题就来了，2020年那次战争发生在主权有争议的纳卡地区，所以亚美尼亚的二五仔大哥借故没有出手，那这次战火都烧到亚国境内了，连美国人都定性阿塞拜疆“非法”，那这次亚美尼亚向集安组织喊个“救命”，算是理直气壮吧？亚美尼亚总理帕希尼扬就对议会说，“我们的盟友是俄罗斯和集安组织”，亚美尼亚政府已经根据与俄罗斯之间的友好条约，要求俄方提供军事支持，同时，还要求集安组织为亚美尼亚提供援助。对于它们的反应，帕希尼扬一度非常乐观，他信誓旦旦地说，根据集安组织的规定，针对一个成员国的侵略，将构成对所有国的侵略。俄罗斯因为乌克兰的乌东大反攻，正大面积撤军，亚美尼亚这时候提出的援助要求，就让普京很尴尬，俄罗斯自己都忙不过来呢，哪有余力去管你那摊破事儿？其结果就是，俄罗斯和集安组织啥也没做，只是象征性地派了个集安代表团去冲突地区搞“调查”，更乌龙的是，俄罗斯方面13日草草发声说已经促成双方“停火”，结果14日，两国又打起来了。看俄罗斯这个态度，集安组织里貌合神离的伙伴们也兴致缺缺，哈萨克斯坦方面就直说，出兵是不可能出兵的。我拿你们当兄弟，你们拿我当路人，这让亚美尼亚人怎么想？更让亚美尼亚人寒心的是，在前两天的上合会议上，亚美尼亚总理因国内事务缺席没去，而会上普京、埃尔多安还有阿塞拜疆总统阿利耶夫却如老友见面，勾肩搭背、相谈甚欢——亚阿停火这才几天啊！因为就在今年俄乌开战前不久，阿利耶夫亲自去了趟莫斯科，和普京签下了一系列合作协议，包括在重大国际议题上统一立场、不采取破坏双方伙伴关系的行动等等，反正按阿利耶夫的说法，俄阿关系已经上升到了“同盟”的层次。普京有意拉拢土耳其、阿塞拜疆，以改善俄罗斯的地缘困境，从俄罗斯的角度来说，这些决策没啥说的。但看在亚美尼亚人眼里，这个场面就很讽刺了——我大哥和敌人结盟了，合着我成小三儿了呗？如果更现实一点，看看亚美尼亚国境周边，东西两侧被土耳其和阿塞拜疆包围，北边的大哥变了心，南边的伊朗只有口头支持，剩下一个格鲁吉亚不说也罢，本来还可以利用欧盟这个撬棍，结果也因为能源问题“投敌”了，好好的一个亚美尼亚，愣是变成了没人要的欧亚孤儿！然后，就在这个凄风苦雨的当口儿，佩洛西骑着扫把就来了！你看看佩洛西说的那些话，简直就是直戳亚美尼亚人的泪腺——对阿塞拜疆，她代表美国国会谴责阿人发动“非法且致命的攻击”，更发挥拜登的传统技能，将亚阿两方冲突升级为“民主与专制之战”，以佩洛西的身份，这个表态就相当于直接结束了亚阿相互指责的局面，给阿塞拜疆的“入侵”定论，这在亚美尼亚人眼里，无疑就是主持公道了。对阿塞拜疆背后的土耳其，前脚埃尔多安还在恃强指责亚美尼亚发起“挑衅”，结果后脚佩洛西就给亚美尼亚站台了，说在纳卡问题上支持亚美尼亚“对抗土耳其”，更让埃苏丹火起的是，佩洛西表态说，在支持亚美尼亚民主、承认土耳其“种族灭绝”、在纳卡问题上对抗土耳其等方面以及其他方面，美国都将是亚美尼亚的“友邦”。对俄罗斯，佩洛西给普京好一顿羞辱，指责俄罗斯身为亚美尼亚盟国，却没能尽到保护责任，让亚美尼亚人“很失望”，对比之下，美国将全力协助亚美尼亚“为民主而战”。对亚美尼亚，佩洛西也是有意提携，将亚总理帕希尼扬形容为美国在高加索地区安全、繁荣与民主方面的“宝贵伙伴”，承诺将在“困难时期”支持亚美尼亚。哪一句话不是说出了亚美尼亚人的憋闷，哪一句话不是说到了亚美尼亚人的心坎儿里！甚至相比主管外交的美国国务院，佩洛西这种调门还要高出一截，至少到目前为止，美国国务院还只是呼吁停火，没有指责任何一方，佩洛西如今一边倒地支持亚美尼亚，在亚美尼亚人眼里，无疑更是加分。这也就是为啥会出现文章开头的一幕——埃里温万众欢呼佩洛西的名字，同时却撕了普京的巨幅肖像！相比阿塞拜疆那些信奉伊斯兰教的突厥人，亚美尼亚人主要信奉基督教，这就和西方多了一层宗教关联，加之亚美尼亚人口虽然不多，但因为历史上的数次战争，散落在西方国家的侨民却不少，美国本身就是除了俄罗斯以外全球最大的亚族人聚集地，因此，西方社会普遍对亚美尼亚更同情偏爱一些。而且因为在美国侨民众多，亚族人的院外游说组织在美国两院也颇有影响力，更为关键的是，拜登之前就曾是美国国会亚美尼亚事务小组成员，一直都是挺亚反阿，2019年美国众议院通过的土耳其对亚美尼亚人“种族灭绝”案，就是美国各方势力合力推动的结果。所以佩洛西这一趟，说白了就是利用西方民众对亚美尼亚的同情，借着为亚美尼亚“主持正义”的幌子，收割人心，为选举服务。苏联解体后，美国对俄博弈的一个最重要手段，就是对俄核心利益的地区下手、插手俄周边国家事务。之前乌克兰、中亚几国接连发生“颜色革命”，就是美国想要打进俄罗斯核心利益圈、分裂俄罗斯传统势力范围的现实例证。而亚美尼亚所在的南高加索地区，紧挨着俄南部腹地，也是普京统合独联体国家、重塑原苏联空间的重点区域，无疑是美国遏制俄罗斯的一大主要方向。以往因为俄罗斯的强势，美国人的黑手很少触及这里，但现在机会终于来了。佩洛西自己也说了，这次访问是一个“强有力的象征”，表明美国“对亚美尼亚以及高加索地区稳定和安全的坚定承诺”。趁着俄罗斯无力稳定后院，深入俄罗斯地盘搞“安全承诺”，这无疑是在撬俄罗斯的场子，往小了说是分裂俄亚关系，往大了说，就是在和俄罗斯争夺在亚美尼亚的影响力，在俄罗斯后院打进自己的钉子。要知道，之前格鲁吉亚倒向西方，已经削弱了俄罗斯对南高加索地区的掌控，而阿塞拜疆又是土耳其的小弟，一旦亚美尼亚再生变，俄罗斯在南高加索地区就陷入了全线失守的局面，对于今天的俄罗斯来说，这就不是能不能恢复原苏联空间的问题了，连本国安全都将进入“至暗时刻”。对此，俄罗斯当然不会坐视不管，马上反击说“沉默且有效的做法”才能结束这场冲突，你佩洛西搞得这么高调，对稳定局势有什么帮助？最大的问题，在亚美尼亚人感动过后，佩洛西给了什么承诺？又给了什么援助？怎么支持亚美尼亚的民主？又怎么帮助亚美尼亚对抗土耳其？空话一堆，啥也没有！反过来，亚美尼亚本身处境不佳，经过佩洛西这么一高调“调停”，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和土耳其的对立加剧，和俄罗斯的芥蒂加深，刚达成停火协议的几方势力，矛盾被再次激化。至少阿塞拜疆就说了，佩洛西的高调表态，是对“亚阿关系正常化努力的严重打击”。说得更残酷点，即便佩洛西拉拢了，亚美尼亚有选择站队的权力么？没有！它的经济、能源和安全都仰仗俄罗斯，哪怕俄罗斯现在抽不开身，但这种核心利益区域一旦发生变故，必然会重手回防。再者说了，还有个土耳其呢，埃苏丹也不希望美国的手伸过界，亚美尼亚毕竟不是台湾和乌克兰，在俄土关系升温的背景下，美国打算在高加索地区压多大的注，来应对俄土两国外加一个伊朗的反制？所以，佩洛西这一趟对稳定地区局势、维护亚美尼亚安全，实际上一点帮助都没有。但是放在遏制俄罗斯的地缘大目标下，佩洛西的这些出格言论，却可以煽动地区内的激化对立，点燃俄罗斯后院不稳定的火药桶，然后在多方势力的混乱争斗中浑水摸鱼。这么说并不夸张，咱们如果把视野放大些，看看之前被俄罗斯承诺保护的地方现在都是什么局面——中亚两个斯坦国掐起来了，土耳其不顾阻挠在叙利亚北部动武，再加上亚阿交火、哈萨克斯坦离心——俄罗斯的“后院”现在实际已经一团乱了！所以，俄乌之战，已经不是一城一地的军事问题，在各方蠢蠢欲动之下，更是事关俄罗斯安全局势全面恶化的大问题，如果俄罗斯这一仗没打好，牵一发而动全身，失去的将远比现在看到的要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