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往事：五金厂那对苦命鸳鸯

90年代初的农村兴起了一股南下深圳的打工热潮，我们村有一半年轻人都去深圳打工了。

过年回来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叙旧，听他们说着在深圳的打工经历，尤其是说到很多电子厂全是年轻漂亮的女工，男孩子只要进去就会成为女工追求的对象，很容易就能找个老婆带回来时，我心动了。

我们村很穷，我家更穷，比低保户还不如，我已经24岁了，早都到了结婚娶媳妇的年龄，可是家里太穷了，还欠了一屁股饥荒，根本没有姑娘能看的上我。于是，我打算跟着堂哥去深圳打工，想着能领个媳妇回来。

1992年春节刚过，我们就离家南下深圳了。

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在家的时候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我们镇上，连县城都没有去过。坐在火车上，难掩心中兴奋，一会朝着窗外看看，一会又缠着堂哥给我讲深圳工厂的趣事，乐此不疲。

36个小时的车程我愣是没睡一分钟，兴奋得不行。

我们是在深圳罗湖站下的车，然后又乘坐公交来到宝安。堂哥就是在宝安打工，是一家五金厂，厂里有提供宿舍。

我跟着堂哥来到他的宿舍，宿舍里还有1个人，堂哥介绍说是他的工友，叫阿牛，过年没有回家，留在深圳过年了。

阿牛32岁，我叫他阿牛哥，阿牛哥很热情，不仅给我递烟还带着我出去买了很多熟食和拌好的重庆凉菜，还买了两箱啤酒，说是给堂哥和我接风。

那一晚，我们3个人喝得都很尽兴，从阿牛哥的口中我也了解了更多关于打工的事情。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中午11点多了，宿舍没人，他们都去上班了。起床洗簌之后，我刚从包里拿出从老家带来的白面馒头和我妈腌的咸菜，准备吃饭，这时宿舍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30岁左右的漂亮女人提着一个行李箱走了进来，我吓了一跳，急忙站起来，这可是男工宿舍呀，想问她是不是走错房间了，但又不敢问，毕竟我才刚来一天不到。

那女的倒显得很轻松，把行李箱放好之后，问我，是不是新来的工友，以前没见过。

我略显紧张地说是，又问她是谁。她说，是阿牛的女朋友，春节回家了，刚从老家过来。

我一听她是阿牛哥的女朋友，一下子就放松了不少，毕竟，昨晚的一场酒之后，我和阿牛哥也算是朋友了。

于是，我赶紧招呼她坐下，一口一个阿牛嫂的叫着，一边给她倒水一边说，阿牛哥他们去上班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班。

听我叫她阿牛嫂，她好像有点害羞，脸上出现了一抹绯红，用手撩了下散落在额前的一缕头发，颇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让我叫她大姐或者芳姐就行，说真的，她害羞的样子好美，有那么一瞬间我都看呆了。

一个下午我和芳姐两人都待在宿舍，虽然孤男寡女的，但我没有一丝不好的想法，虽然芳姐长得很漂亮，在我心里她就是嫂子。

我们一起把宿舍的卫生收拾了一遍，又一起去菜市场买了很多菜，都是芳姐出的钱，我身上只带了300块钱，芳姐不让我出钱。

宿舍里有电磁炉和炒锅，看来平日里堂哥他们也会在宿舍做饭吃。

等堂哥和阿牛哥他们下班回来的时候，我和芳姐已经做了一桌子的菜，当然，基本上都是芳姐一个人做的，我就负责打打下手，期间我还出去买了一箱啤酒。

阿牛哥见到芳姐很是震惊，但短暂的震惊过后就是惊喜，他不顾我和堂哥在场，一把就抱住了芳姐，很久都没有松开，我还看见了阿牛哥眼角流出了泪水。

芳姐也很激动，但毕竟是女孩子，当着我和堂哥的面被阿牛抱着还是有点害羞的，急忙假装嗔怒着推开了阿牛哥，说还有外人在呢。

阿牛哥倒不以为意，松开芳姐后爽朗地说道，都是自己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看得出来，阿牛哥和堂哥的关系非常好，也没把我当外人。

阿牛哥和芳姐小别胜新婚，相见很是高兴。吃饭间，我们四个人都喝了不少酒，气氛很是融洽，突然堂哥问了句有点不合时宜的话，你们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结婚的呀？

原本祥和欢乐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阿牛哥和芳姐默默地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很显然，堂哥问的话有什么不对似的。

其实我也纳闷，初见芳姐时，她说是阿牛哥的女朋友而不是老婆，很明显他们没有结婚，可是他们都同居了，而且都老大不小了，感情又这么好，为什么不结婚呢？

沉默了大概有3分钟吧，阿牛哥倒了一杯啤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重重的叹息了一声，然后又愧疚的看向芳姐，脸上写满了无奈。

我是一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堂哥的问话加上阿牛哥和芳姐的无奈，很明显是有什么事，一时间我心里像被猫爪子挠似的，有点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牛哥又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说了句，阿芳跟着我受委屈了呀。

我实在忍不住了，快把我急死了，于是问阿牛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阿牛哥这次没有给自己倒酒，而是直接拿起酒瓶，仰脖就往嘴里灌，大半瓶啤酒转瞬就一滴不剩了，他放下酒瓶，这才缓缓地说了起来。

原来，阿牛哥和芳姐是同乡，都是湖南常德人，而且是邻村，从小就在同一所小学上学，一直到高中毕业，感情非常亲近，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了。

高一那年，情窦初开，阿牛哥就和芳姐好上了，并且约定，长大后就结婚。

高考那年两人双双落榜，阿牛哥家里穷，于是便跟着父亲做了泥瓦匠，在周边村子给人盖房赚钱。芳姐家有个鱼塘，落榜后便留在家里帮父母照看鱼塘。

那个年代的农村还是很封建的，对于男女之事看得比较隐晦，为了不让人背后说闲话，阿牛哥和芳姐总是偷偷的约会，保密工作的做的非常好，甚至连双方父母都不知道。

就这样过了两年，芳姐21岁了，阿牛哥22岁了，已经到了法定的结婚年龄。于是，芳姐便先领着阿牛哥回家见父母，想象中父母高兴答应他们婚事的场景没有出现，反而是极力反对，因为阿牛哥家里太穷了，而且还有两个弟弟。

芳姐第一次和父母红了脸，说这辈子非阿牛哥不嫁。

阿牛哥则跪在芳姐父母面前，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对芳姐好一辈子，也一定会多挣钱孝敬二老，可是没用，芳姐父母根本就不听，直接把阿牛哥撵了出去。

那天以后，芳姐就被父母禁足了，不允许她再外出。

那段时间，阿牛哥很苦恼，一边想办法赚钱一边受着思念之苦，每到晚上，阿牛哥就会跑到芳姐家附近，爬上大树静静的看着芳姐的房间，直到夜深了，灯熄了，他才下树回家。

大概是1个月以后吧，突然传出芳姐要嫁人的消息，而新郎却不是阿牛哥。

原来，自从那天阿牛哥被芳姐父母撵出来以后，他们就开始四处张罗，给芳姐介绍对象。芳姐生得漂亮，是方圆十几个村子数一数二的美女，之前就有不少人上门提过亲，但芳姐以那会年龄太小为由全部拒绝了。

很快，芳姐父母就看中了一个小伙，叫阿宏，阿宏家里是搞养殖的，养了500多头奶牛，是整个县城最大的奶牛养殖户，也是县里排得上号的有钱家庭。

阿宏对芳姐也是一见钟情，见过芳姐后第二天就带着父母前来提亲，当场就给了芳姐父母800块钱见面礼，并且承诺彩礼另算，亲事定下来之后在给3000的彩礼。

要知道，那可是80年代呀，那会很多人还连温饱都解决不了，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也就50块钱左右，更别说农民了，芳姐父母哪里见过这么多钱呀，当时就乐的合不拢嘴，当场拍板把亲事定了下来。

芳姐死活不同意，说父母见钱眼开，自己根本不喜欢对方，但已经收了钱的父母哪里会听芳姐的。

事实上，阿宏家里确实有钱，但他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败家子，而且非常的花心放荡。阿宏仗着家里有钱，曾经在一家舞厅的包房，用强糟蹋了一个女孩，后来被抓了进去，但只在里面待了3天就被放出来了。

芳姐父母其实也知道阿宏是个人渣，但人家有钱呀，总比女儿嫁给阿牛哥那样的穷人强吧。

阿牛哥听闻芳姐要嫁人的消息后，不顾一切地上门去求芳姐父母，但却连大门都没进去。

芳姐结婚那天很排场，是被一辆小轿车接走的，村里人都说芳姐命好，找了个有钱的男人。

要知道，那会农村结婚的婚车，大都是农用手扶拖拉机，好点的可能是四轮拖拉机，至于用小轿车当婚车，那绝对少见。

芳姐结婚后，阿牛哥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父母也觉得对不起阿牛哥，谁让自己家这么穷呢，劝他想开点，实在不行就出去打工，离开村子换个环境。

就这样，阿牛哥来到了深圳，进了这家五金厂打工，一直到现在。

阿牛哥为人很实在，干活又认真，就是不爱说话。也许正是看中了阿牛哥是一个踏实务实的人，五金厂老板主动把自己的妹妹介绍给阿牛，如果阿牛同意了，那可真是攀上高枝了。

能娶个有实力又有钱的女人，是多少打工者的梦想呀，可是阿牛哥拒绝了。他放不下芳姐，他还记得上学时和芳姐的誓言，长大后要结婚。

3年后，阿牛哥得到消息，芳姐被阿宏打得住院了，他急忙请假回到老家探望，也得知了芳姐这几年过得并不好。

原来，芳姐结婚后不久，阿宏就公然带别的女人回家过夜，丝毫不管芳姐的感受。芳姐要离婚，但是阿宏不同意，芳姐的父母也不同意，他们还劝芳姐看开点，男人都那样，只要有钱日子过得好就行。

后来芳姐又多次提出离婚，但最后的结果都是被阿宏打得半死而落空。

在之后，阿宏竟然染上了赌瘾，很快就把家产败光了，据说输得最多的一次，一晚上输了1万多。

阿宏的父母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训斥了他，没想到已经沦为赌徒的阿宏连父母都打，父母一气之下，再也没管过他。

输得没钱了，阿宏就开始变卖芳姐的首饰，芳姐根本阻止不了，因为只要稍加阻止，迎接她的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阿牛哥在医院见到了芳姐，3年见的苦命鸳鸯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芳姐出院后，阿牛哥带着芳姐去见阿宏，直言要阿宏和芳姐离婚，可是，已经一无所有的阿宏哪里会同意，反倒以同意离婚为由，向阿牛哥要了2000块钱。

那次回家，阿牛哥待了1个多月，期间多次上门让阿宏和芳姐离婚，但都无果。

最后，阿牛哥和芳姐一商量，也不管那么多了，两人直接回到深圳打工，过起了夫妻生活。他们想的是，只要芳姐不回家，时间一长，阿宏觉得这样的婚姻没意思，到时候在给他点钱，那会再提离婚的话应该问题不大。

可是他们低估了阿宏的无赖，这都快过去10年了，钱倒是给了不少，可是阿宏就是死活不同意离婚。

阿牛哥都已经30多岁了，他的两个弟弟早都结婚了，而且都有小孩了。刚开始那几年，阿牛哥的父母还会经常催婚，让他赶紧和芳姐断了，但这么多年过去了，知子莫若父，他们也看出来了，阿牛哥是非芳姐不娶了，也就不在说什么了，只求他们能有个好的结果就行。

这次春节回家，芳姐提出离婚的要求又被阿宏拒绝了，所以当堂哥问及阿牛哥和芳姐的婚事时，他们才会满脸无奈。

听阿牛哥说完，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明明相爱的两个苦命鸳鸯，却因为阿宏这个渣男而不能合法地生活在一起，如果阿宏一直不同意和芳姐离婚，那可怎么办呀？

我在五金厂干了5年，然后带着堂哥辞职创业了，我们在布吉开了一家数控加工的小厂。我离开五金厂的时候，芳姐和阿宏的婚还是没离成，阿牛哥依旧和芳姐在一起过着日子。

创业后我开始变得忙碌起来，总觉得时间不够用，恨不得把一天当作两天，但不管多忙，我和堂哥都会抽时间去宝安看望阿牛哥和芳姐，四个人一起聚聚。

现在是2022年了，我的一双儿女也都成家了，前几年我也退休了，忙碌的一辈子也该停下来享受生活了。

堂哥早几年也回老家生活了，而阿牛哥和芳姐依旧在深圳，只不过他们也早已经退休了，现在我们是邻居，住在布吉的大世纪花园，而且是门对门。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芳姐的婚依旧没离成，但他们早都不在乎了，虽然缺了一张结婚证，但他们相亲相爱了一辈子，又何必再去执着于一张证书呢。

阿牛哥经常说，他对不起芳姐，一辈子都没给芳姐一个名份，还打趣地说，他们是一对苦命的鸳鸯。

其实，我和妻子都很佩服阿牛哥和芳姐，阿牛哥为了爱守了芳姐一辈子，芳姐为了爱陪了阿牛哥一辈子，我想，这才是真正的爱情，纯粹的爱情吧。

我是老猫，感谢您的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