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鼎杰：普京二十年，俄罗斯的变与不变
从2000年3月当选俄罗斯总统距今，普京已经主政俄罗斯二十年。
有人将这二十年称为普京时代。当然，最近很多朋友都知道了，普京时代将不止二十年。
但不管怎么说，在国际政治史中，二十年都不是一个小数。大致也可以阶段性总结一下了。
正文
有人非常推崇普京，认为他重振了俄罗斯的雄风。
但也有人调侃说，变强大的是普京，不是俄罗斯。
怎么看这个问题，关键在于如何设置评判标准。
比如，如果拿苏联鼎盛时期的国际地位做标杆，普京确实没实现全面复兴。但是，如果按这个标准，拿大英帝国鼎盛时期做标杆，看撒切尔改革，岂非更是笑话？
再说了，大家都喜欢说苏联二战攻克柏林，但从地理位置上讲，沙俄在拿破仑战争结束时曾攻入巴黎，岂非比苏联更牛？
▲1814年，俄军进入巴黎
现实中的很多声音，其实就是在用类似的超标准进行量度，而且常常喜欢选择经济做单一指标。所以才有了那个著名的说法：俄罗斯折腾了二十年，也就是一个广东省。还有人在知乎上提问，为什么俄罗斯不懂得闷声发大财？
事实上，俄罗斯自沙俄时代就不以经济见长。这是由其地理位置、国家定位、历史传统等诸多复杂因素所决定的。别忘了，即便是在1935年，中国丢失了东北地区之后，剩余地区的数据，依然能在国际贸易排名中排在苏联前面。但当年有谁又把彼时的中国当回事呢？
这就说明，要判定一个事情，先要设置恰当合理的衡量标准，而且标准不能过于单一。
当我们抛开有色眼镜的限制，既不造神，也不造鬼时，就能清晰看到，普京究竟改变了什么。接着才好分析他没有改变什么，又为何没有改变，日后能否改变？
还是从闷声发大财说起吧。
俄罗斯其实也在发大财，只不过发的是另一种性质的大财。
首先要明确一个基本判定框架，那就是俄罗斯的四个历史性难题，和三个历史性遗产。
先看
四大历史难题：
难题一，如何解决经济发展与人口增长问题
我们知道，俄罗斯虽然疆域辽阔，但大部分地区不适合人类居住。适合人类居住的地区，又受气候环境限制，并不适合经济发展与人口繁衍。所谓北半球的繁荣环带，自古与俄罗斯无关。这在丢失乌克兰之后，打击尤其巨大。所谓追求出海口，向暖水区冲刺，都是为了解决这一基本难题。苏联立足内燃机与石油革命，牺牲农业打造了一个巨型战争体系。但是，在没有大型热战的冷战时代，这个体系越来越不合时宜。如何打造一个新的经济体制，维持经济与人口的双增长，是俄罗斯的巨大难题。
难题二：如何解决文化定位和身份认同问题
沙俄时代，俄罗斯以东正教加泛斯拉夫运动为两面旗帜，苏联则代之以全球共运加社会革命，其实都是非主流道路。所以，即便是在拿破仑战争和二战，这两个西方主流社会最需要俄罗斯相助的时代，俄罗斯也是边缘存在。但是，今天因为日本、中国，乃至印度、巴西等越来越多非欧美系国家的发展，俄罗斯的这种身份危机反而得到了弱化。从斯皮克曼到亨廷顿，西方内部一直存在重新接纳俄罗斯的建议。只不过接纳一个什么样的俄罗斯，还存在技术性争议。
难题三：如何解决与霸主国的关系问题
拿破仑战争算是一个分水岭，之前俄罗斯的发展可以说是在蛮荒之地崛起。其与瑞典、土耳其、法国的战争，不存在与当时霸主国的根本冲突，甚至有合作点。但是，拿破仑战争后，俄罗斯就面临一个问题，其在军事、外交上已经是一等强国，但在经济、综合国力、地理格局上，依然问题重重。此后，从英俄大博弈到美苏争霸，俄罗斯两度成为两代霸主国的首要战略对手。苏联解体和叶利钦时期的经济崩溃，可以看作是一个长历史阶段的清算。俄罗斯险些退出大国行列。
难题四：如何平衡大国崛起与小民幸福
俄罗斯虽然在大国棋局中常常有
接着看
三大历史遗产：
遗产一：大国格局
再弱的大国也是大国。泥足巨人也好，北极熊也罢，俄罗斯自彼得大帝赢得大北方战争后，始终是现代国际政治舞台中的重要角色，对此无人质疑。这不仅影响了俄罗斯精英看世界的心态和眼光，而且为俄罗斯留下了参与大国博弈的丰富经验。我们一般喜欢俄罗斯看作纯军事大国，却忽视了，自彼得大帝以来，它的外交能力、外交官素质都在水平线上，甚至常常周期性出现大材、怪才。
遗产二：强悍的军事传统
这点就不多说了。
遗产三：适合做半平衡手的地理位置
俄罗斯的地理位置和现实国力，用于争霸不足，用于搅局有余。因为偏离最重要的北半球繁荣带，这一点不利于俄罗斯发展经济，但同时，又非常易于形成强固的防御态势。如果俄罗斯满足于以地区大国的身份参与全球博弈，常常能成为各派争相拉拢的对象。这在美国独立战争、反法同盟战争，乃至一战、二战中都有明确体现。如果说英美是离岸平衡大国，俄罗斯就是在岸国家里面最适合做平衡手的大国。可以视之为半平衡手国家。
在这个框架内看普京二十年，不难发现普京做了什么，又没做什么。
虽然很多人喜欢把普京描述为一个敢怼美国的硬汉。但实际上，仔细梳理一下普京外交，就会发现，事实恰恰相反，普京是一个很善于握住美国双手的务实主义者。
普京当选总统的2000年，美国内部主流依然是以俄罗斯为主要地缘对手。但是，普京当选的前一年，中美之间出了点事。他当选后的第二年，美国和极端组织之间又出了点事。
▲911为普京提供了重要抓手
普京抓住了机遇。
当时的俄美关系可谓势同水火。美国肢解南联盟，支持车臣叛乱，还不忘持续搞乱俄罗斯经济。一些美国学者还主张对俄罗斯进行第二次肢解。
这个时候，大多数俄罗斯人都是仇美、恨美的。甚至开始有人公开怀念苏联，怀念斯大林。
但是，9.11事件发生后,普京在世界各国首脑中，却率先打电话给布什，不仅表示同情和支持,谴责伊斯兰恐怖主义；还坚定站在美国一边，在反恐问题上采取与美国通力合作,为支持美国在阿富汗的军事行动提供全方位的支援。这包括同意美国飞机的过境权、提供情报协助、参与搜救。并积极与塔吉克斯坦与乌兹别克斯坦协调立场，允许美国使用前苏联在中亚的基地，还向阿富汗北方联盟提供了价值几千万美元的物资援助。
开放领空与允许美军在独联体国家驻军，无疑是要冒着极大的风险，不要说俄罗斯杜马与社会舆论不会同意，即使在政府内部也遭到了其他高层领导的一致反对。但普京力排众议，并说服了大家，
事实证明，普京棋高一着。
敌人走上错误道路时，要做的不是冷嘲热讽，满足口头痛快，实际提醒敌人反思。而是帮助敌人在错误的道路上走的更远。
正是通过对小布什反恐过度的利用，普京将俄罗斯的利益和美国的需求进行了紧密的战略捆绑。他通过支持美国反恐，换来美国不再将俄罗斯作为头号战略对手，更换来美国承认俄罗斯在车臣的军事行动也是反恐！
不仅如此，在小布什的帮助下，普京还于2002年5月28日同北约19个成员国领导人共同签署了《罗马宣言》，成立了“北约——俄罗斯理事会”，正式启动了“20国机制”。根据协议,俄罗斯在“20国机制”中与北约成员国平起平坐。北约和俄罗斯将在反恐、危机管理、防止核扩散、军备控制和建立信任措施、战区导弹防御、海上搜救、军方合作与防务改革、民事应急等方面展开平等合作。
借到外力后，普京不仅收拾了车臣残局，还以强力手腕打压经济寡头。利用能源出口改善内部经济问题，在文化领域则组织国家主义导向的组织来对抗外来的文化渗透。外交上则灵活的利用欧盟内部的法德矛盾，及中日韩之间复杂的历史纠葛，增进俄罗斯的影响力。甚至还通过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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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所有这一切的基础，都是美俄和解。
当一名媒体记者问普京如何看待美国衰落论时，普京意味深长地说：这是中国领导人思考的问题。
转移焦点，为自身争取时间，进行战略重组。这才是真实的普京战略。
换言之，普京确实有硬汉的一面，但如果以为普京是反美铁汉，那就彻底错误。
这个错觉严重低估了普京战略的复杂性，也严重错估了俄罗斯真实的国家战略。
普京的一切强硬举措，如镇压车臣叛乱，威慑波罗的海三小国，搞乱乌克兰。其实都是利用美俄关系改善的窗口期，在美国默许的情况下，势险节短的举动。
就这样，俄罗斯终于从苏联解体的震荡中稳住了阵脚，高调重返列强俱乐部。
但是，让俄罗斯走出外交困局的普京，又让俄罗斯重入新的困局。
兼并克里米亚是普京外交的高峰，也是拐点，因为此举碰了美国的地缘红线，也挑战了美国不允许轻易变更大国边界的外交红线。从而引发美俄关系的转冷。相当于一种信任透支。
但是，特朗普的上台，让美俄关系出现升温的新转机。
不久前，二普一唱一和，大谈易北河精神，就是这升温的最新高温预警。
假如俄罗斯能够在特朗普任期内，实现美俄关系的和解，不仅意味着之前的成果将得到巩固，而且预示着新红利的出现。全球国际关系也将发生根本转变。
而斯皮克曼和亨廷顿，早就相继指出，美国有朝一日，将需要一个半西方的俄罗斯提供联盟助力。
甚至以反俄著称的东欧移民学者布热津斯基，去世前也提出了接纳俄罗斯的新战略构想。
▲布热津斯基在《战略远见》中提出了以北极点为中心，包括俄罗斯却不包括日本的大西方阵营。
普京二十年，俄罗斯最大的变化就是走出了苏联解体和经济瓦解的低谷，对内避免了拉美化；对外与霸主和解，避免了第二次肢解。甚至在这个过程中，还不断对外有所亮剑。
俄罗斯的人口增长率也已经转正。
▲俄罗斯人口的变化情况
同时，虽然丢失了乌克兰，但俄罗斯还是由前苏联时期的粮食进口国，重新成为了粮食出口国，甚至开始叫板美国在国际粮食供应市场上的霸主地位。
之所以如此，首先是普京能够立足俄罗斯的三大历史遗产，抓住现实中的机遇，消除美国的威胁判断，实现握手，乃至联手。
相比之下，二十年来，俄罗斯最大的不变则在于，传统的四大难题都没有得到根本解决。
俄罗斯这个自古就不擅长经改的国家，能否找到新时代的维特伯爵。找到了是否能人尽其才。都是未定之数。
同时，俄罗斯通过内部问题外部化，虽然凝聚了人心，但也带来了持续动员的心理紧张。各种社会问题只是暂时缓解，并未解决。这就成为反普京势力的最大抓手。
而强人政治必然导致强者依赖。总有一天，俄罗斯要面对一个没有普京的世界。正如当年的苏联，总要面对一个没有斯大林的世界。
二十年过去了，依然没有看到后起之秀，也没有看到真正超越苏联时代的新体制出现。这是俄罗斯的巨大隐忧。
回顾普京二十年，不难发现，国际关系不是简单的非黑即白，大国关系更是常常翻脸比翻书快。关键在于翻脸而不翻桌子，让别人翻桌子的时候，自己不断翻脸，这是外交的至高境界，也是大国博弈的微妙之处。
俄罗斯这个战斗民族，尚且不乏这种外交谋略，我们更要擦亮双眼，看清世界。
同时，也要认识到，再辉煌的对外胜利，不能代替内部问题的解决。否则就会形成精神上的画饼充饥，乃至日趋倾向内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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