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老枪：苟晶们的悲凉，你我何曾懂？
继6月30日陈春秀案调查结果出炉，今天山东又公布了苟晶一案的问责结果。有人拍手称快，老枪却义愤难平——细看处罚，多数涉案人员仅受到“严重警告”、“降低退休待遇”处分，这怎能抵过受害者寒窗苦读前功尽弃，全家寄托灰飞烟灭的损失？
当初，高考顶替操控者利用职务之便“活络关系”，截取录取通知、替换高考档案、更改学生户籍......一顿操作驾轻就熟，不费吹灰之力。但受害者从事发被骗，到前途易轨，再到得知真相，几经辗转最终才得到回应，个中不易，岂是一句“艰辛”就能概括？
然而事发之时，大多数受害者选择默认“落榜”；甚至得知真相后，也没有立即举报，一等就将近二十年。
这种关乎命运的巨大骗局，旁观者听了尚且义愤填膺，当事人又怎能沉默容忍？
其实不是不愤恨，只是她们当时并不具备“隐性的维权条件”，并且面临巨大阻力，抑或无法承担一旦发生、事态扩大的后果。
1
很多人说操纵者专挑“农村老实人”下手，把他们的自卑和逆来顺受，当成暗箱操纵的全程绿灯。
一味可怜老实人，不一定是心疼他们；指出他们的缺点，也不代表歧视和责怪。
毕竟这不是一个人的问题，而是一类人的特性。而这种特性，不只归因于他们自身，也是特定社会环境的产物。
小时候，很多人向老师举报自己被学校的“地头蛇”欺负，老师说：“下次离他们远点。”
长大后，很多人鼓起勇气举报自己被性侵，却被反问：“谁叫你半夜出门？”
结婚了，很多人犹豫再三透露自己遭受家暴，长辈说：“家丑不可外扬；况且清官难断家务事。”
老了以后，很多人诉苦自己不被赡养，邻居说：“你怎么养出个白眼狼？”
久而久之，这类人学会了“自我归因”，学会了逆来顺受，放弃了质疑现状。
他们会想，如果恶果都是我一人造成的，自然应该我一力承担。再说了，发声求援若受到嘲笑讥讽，倒不如打落牙齿和血吞，反倒保住了体面。
求助对象的忽视，旁观者的质疑，法律援手的迟缓，成为了这类人质疑声和呼救声的“消音器”，也形成了受害者维权的无形阻力。
所幸，不是所有人都被“消音”了。著名央视主持人康辉一家面对同样“落榜的事实”，采取了和陈春秀、苟晶完全相反的态度和做法。
当年康辉考取北京广播学院，迟迟没有等来北广的录取通知书，却收到了天津商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康辉专业课成绩首屈一指，自信文化课分数也不至于让自己落榜。他的父亲对此也感到蹊跷。于是他们打电话询问北京广播学院，招生办居然回答说没收到康辉的文化课成绩。
没有收到？那很可能是发送环节出了问题！
康父立即采取行动，赶紧去当地教育局一查究竟。尽管工作人员百般不配合，康辉父亲也毫无罢休之意，软磨硬泡，直到对方找到康辉的文化课成绩单，并将成绩发给北京广播学院。
为确保万无一失，康辉父亲重新联系北京广播学院，却得知学校依然没有收到他的文化课成绩。康父和康辉都非常气愤，康父再次返回寻找工作人员，要求他这次“必须当面发送”。
原来该工作人员之所以阻挠康辉被录取，就是为了让另一个女生得以顶替。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康辉父亲当初的据理力争，我们可能就看不到今天的“国脸”。
也许有人说，康辉一家肯定和陈春秀一家生活在不同层次的社会环境中，才培养出敢于质疑、敢于争取的个性。
其实，康父在追查真相、争取儿子前途的过程中也受到了忽视、拒绝、甚至欺骗，只是和这些农村女孩及他们的父亲相比，他更坚定，愿意付出更多行动去追求真相，而不是从最开始就放弃。
2
如果说过度“自我归因”阻碍了受害者在被顶替时发现真相，那么当苟晶2002年得知被顶替时，又是什么阻碍了她立即举报呢？
现实地说，当时的她，支付不起维权的成本。
先跟大家算一笔账，万一权利受到侵犯，需要多少钱才能维权？在有关部门立即回应、行政高效的前提下，假设举报、配合调查、收到问责结果，需要一个月。那么这个月，举报人大概率不能维持正常工作。所以他需要不工作也能维持30天的正常生活。
即使忽略配合调查过程中的交通花销，仅算生存成本，用三线城市的最低生活成本来算，至少要
如果我们将这个时期拉长到3个月、6个月，甚至一年、三年呢？万一案件纠纷需要请律师、打官司呢？万一“屋漏偏逢连夜雨”，家里有其它重大开销呢？漫长维权路上的生活成本和其它必要开销，高昂的律师费用和诉讼费，形成一道道高高的门槛，把数亿中国百姓拦在法院的门外。而侵权者则被漏在恢恢法网的缝儿里。
毕竟权利不能当饭吃，仅有的钱先保障生存最重要。
当然，也有重视“讨回公道”超过维持生活的人，不过他们最多生活在影视剧里。
张艺谋的纪实电影《秋菊打官司》，就描述了一个普通农村妇女为了给丈夫讨回公道，连续上诉，终得正义的故事。
故事背景是，村长在争执中踢中秋菊丈夫的下体，并造成秋菊丈夫肋骨骨折，使其从此丧失劳动能力。事后村长不仅没有道歉，反倒态度恶劣。
当时秋菊已经怀孕6个月，眼看孩子即将出世，丈夫又卧病在床，给本来就不富裕的生活又添了新的负担。可是秋菊在自尊心和正义感的驱使下，暂时“放下现实”，愤然孤身上路，只为“讨个说法”。
秋菊一个孕妇，先后到乡、县、市公安局上诉，却只得到“私下调解”和“200元赔偿”的一致判决。秋菊不服，即使长途跋涉，风餐露宿，身心俱疲，孤立无援，依然坚持上诉法院，几经辗转，才讨来“判乡长十五天拘留”的结果。
假如我站在秋菊的处境，我不会上诉。因为我没办法“暂时放下现实”——我没有丰厚的积蓄支持我长途跋涉，也没有足够的家底对抗路上的风险（保胎备孕），更请不起保姆照料卧病的丈夫。一个希望渺茫的“公正结果”，在经济窘迫的现实面前，显得轻如鸿毛。
回到苟晶的故事线。2002年，苟晶已结婚两年，女儿未满周岁，而且产后体况愈下；在家带娃的她没有工作，全家人的生活仅靠丈夫的微薄收入。三口人挤在一间20多平方米的出租屋，还要准备贴补小妹的大学学费。
而苟晶在山东济宁接庄镇的农村老家，家中三姐妹，五口人，因小妹是超生，只分得四份耕地，一家人靠种地为生，更是无力接济。
如此境地，她自认没有资本去讨回公道，只发出“无力回天”的感慨，无奈中继续维持被改写的艰苦人生。
后来，她曾骑自行车在大街上贩卖化妆品和软件，每天几十公里，常因白天过度疲劳，晚上头疼无法入睡。进过销售团队，却发现极有可能是传销组织。也在街头商店出售、安装公用电话，多年辗转奔波。后来开淘宝店，头两年一个人负责拿货、运输、打包、发货，往返于义乌和杭州之间，忙碌于深夜凌晨之际。
也许伸张正义、依法维权本身的成本不算高昂，但对于一个拼尽浑身力量才能维持生存的人，无疑是奢侈的。
3
到了2020年，苟晶得知真相后的第十八年，她已经有车有房，经济成本不再构成她维权路上的阻碍。于是她选择微博发帖，实名举报。
借助舆论发声，为自己的遭遇引来更多关注，进而得到有关部门更高的重视，无疑是聪明的做法。就像山东政府今日迅速公布调查结果，少不了舆论的助力。而在这之前，山东替考事件已多次上热搜、头条，全国上下数亿双眼睛，也督促着山东政府继续做出合情合理的回应。
然而，舆论虽然是当事人发声的工具，同时也带来多重压力。当人完全暴露自己，也就给了别人机会去寻找软肋、蓄谋攻击。
6月23日，政府部门委婉要求删帖、提议私了，不仅连续拨打苟晶电话，而且到苟晶老家上门“劝导”。
6月23日，二十年不曾与苟晶往来的邱老师，准确定位苟家，登门拜访。提及苟晶小妹即将中考，意味深长。
6月24日，不曾透露自己行踪的苟晶躲在湖州某工厂，邱老师再次准确定位苟晶，意图拦截，所幸未果。
与邱老师“敌暗我明”的处境，屡次被精准定位，再加上言语行为中的暗示，让人细思极恐。
舆论维权的风险不止于此，因为借助舆论目的在于求得认同，相当于很大程度上，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了“观众”。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如果得到舆论支持，自然是理想结果；若受到媒体攻击，无异于雪上加霜。苟晶实名举报不日之内，网上便冒出很多声音，指责苟晶“搞阴谋论”、想“蹭热点”受到公众关注，还有人说“获得流量好做生意”······
今日调查结果爆出苟晶第二次高考实为落榜，并非被替，大量网友立即开喷。
人们当然有权发表自己的看法，但不论这些质疑是否合理，终究构成了舆论维权者的压力。
舆论像扩音器，把受害者的声音传进社会大众的耳朵里。舆论也像放大镜，把当今社会维权背后的艰辛公之于
不妨换位思考一下：如果这种事情摊在自己身上，你会借舆论举报吗？
想到二十年人生被改写的莫大遗憾和委屈，也许答案是肯定的。
可进一步想到舆论举报之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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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也许举报、维权的决心就动摇了，毕竟这些考虑太现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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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二十年前还是现在，任何一场“维权之战”都有它的艰难，或难在“士气早衰”，或难在“粮草不足”，或难在“时势不定”。
维权之难与侵权之易的对比，本已凸显维权和侵权成本悬殊，而今日所示侵权结果之轻，又给整个艰难的维权过程添了一股辛酸。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相信今天，苟晶才终于读懂鲁迅先生的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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