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丽的边境线，到底有多长？
自7月4日再次新增本土确诊病例以来，云南本轮疫情已持续半月有余。在近一年的时间里，瑞丽连发四次疫情，迄今三度封城。
这座边境小城，为何屡临危机？
文丨崔赫翾 瞭望智库观察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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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时修路，完不成戴手铐赴昆明请罪”，时任云南省主席龙云立下了军令状。
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北平、天津相继失陷。战争刚开始，在蒋介石看来，日寇“实无与我开战之利也”，此一事变最为严重的后果，就是日寇可能乘机割占华北，或以武力促成华北特殊国的建立。
但日寇侵略的脚步并未停下，1937年11月，淞沪会战之后日军全面占领上海。
此时，龙云向蒋介石提出了《建设滇缅公路和滇缅铁路的计划》，其中写出了他的担忧：“上海既失，即无国际港口，国际交通顿感困难了……南方战区可能扩大，到那时，香港和越南铁路都有问题了……我的意见，国际交通应当预做准备，即刻着手修筑滇缅公路和滇缅铁路，这样可以直通印度洋。”
上图：1945年1月史迪威公路通车后，一辆吉普车通过畹町桥驶向缅甸（资料照片）。
下图：2015年7月9日拍摄的中缅边境的畹町桥。图｜新华社
滇缅公路就是一条从昆明出发至瑞丽然后进入缅甸，最后直通印度洋的公路。为了保留这条通道运送战需物资，1937年11月至1938年8月，滇西各族人民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中，凭着一腔报国热情，日夜奋战在筑路工地上。最终，在不到9个月的时间里，抢修出了一条长达547.8余公里的交通干线，跨越六座大山，五条大江河。
后来，随着武汉和广州相继沦陷，日军封锁了几乎所有的国际通道，抗战物资无法通过海运运抵我国。这条途经瑞丽的道路，就成为中国抗日战争最后的生命线，而它也最终改变了历史走向。
瑞丽的边境线很长，除东部外，其余三面皆与缅甸接壤，与缅甸阡陌相连，鸡犬相闻。三面毗邻缅甸的瑞丽，成为了抗日的前沿阵地。
1938年底，受到日军重点轰炸的中央飞机制造厂从东南沿海的杭州笕桥辗转几千公里搬迁到瑞丽雷允。雷允厂当时的飞机制造主要是根据蓝图制造飞机的机身、机翼、机尾、油箱、起落架和螺旋桨等，其他如发动机、仪表、机载武器系统等都采用现成的部件。装配好的飞机由楚雄或祥云机场来空军飞行员试飞，合格后就驾驶着离开，转赴抗战前线。
从1938年8月至1942年4月，3200多名南洋华侨机工，把大批援华物资源源不断地运往我国抗日前线，进入我国后的第一站就是瑞丽。这段时间累计向国内输送了45万余吨抗战物资，极大支持了中国抗战。仅在1938年，通过滇缅公路运送的步枪就有81670支，重机枪350挺，迫击炮弹636726颗，子弹8777万粒。
1942年，日军集结重兵进攻缅甸，企图切断这条中国抗战唯一的“输血管”和“生命线”。
为保障滇缅公路畅通，1942年3月，10万远征军踏过瑞丽的畹町桥入缅抗击日军。
1942年5月3日，日寇铁蹄踏过畹町桥来到瑞丽，随之怒江以西2万多平方公里国土沦陷。1945年1月20日，中国远征军将日军赶出畹町国门，滇西抗战全面胜利。抗战13年来，滇西最先将日寇逐出国门，在场的数千官兵及民众，无不欢欣鼓舞、热泪盈眶。
他们在瑞丽，“创全歼守敌之范例，开收复国土之先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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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后，瑞丽从抗日前沿阵地摇身一变成为边贸重镇。
2004年11月28日，驮着货物的一队马帮经过茶马古道小集镇。图｜新华社
其实，瑞丽的商业基因由来已久。四千年前，巴蜀地区的商队驱赶着驮运丝绸的马帮，走出川西平原，沿着崎岖的山间小道，翻山越岭，跨江过河，进行着最古老的中外商业贸易业务，灵关道上的瑞丽是他们的必经之路。绵延千年而不衰的茶马古道，也曾让云南成为中国西南连通东南亚和南亚地区的贸易枢纽。
古丝绸之路与茶马古道在瑞丽交汇。
晚清时期，英国以“永租”的名义获得瑞丽江以南、南宛（畹）河以西的勐卯安抚司地区，即今属缅甸掸邦的木姐市、南坎县以及克钦邦八莫县芒允镇等地，中国保留的地区，即今云南瑞丽市。
近代以来，由于种种原因，中缅两国并未随山川形便来划定国界，反而形成了犬牙交错的边境线局面。
历史与地理，造就了瑞丽。瑞丽成为中缅贸易重要“支点”。
1950年，瑞丽畹町被政务院列为全国第一批对外开放城市；
1985年，德宏全境对外开放，曾一度赢得“全国边贸看云南、云南边贸看德宏”的地位；
同年，瑞丽口岸年出入境流量首次突破100万人次，跻身云南省陆地口岸前列；
1986年，屯洪渡口码头建成，一时间屯洪渡口出入境旅客川流不息；
1987年，瑞丽口岸年出入境流量超过160万人次，升格为国家级口岸；
1991年，云南省政府批准在瑞丽姐告设立边境贸易经济区。
2000年，姐告从中国沿边口岸群中脱颖而出，从云南省第一个边境贸易经济区升格为中国第一个实行“境内关外”海关特殊监管模式的“边贸特区”。姐告因此拥有全国最宽松、最优惠的政策环境，形成了包括国内特许、省州政府赋予、自身结合实际制定的政策体系。
实行“境内关外”管理后，姐告具备了贸易、仓储、加工、旅游四大功能，成为中缅贸易的“集散地”和“中转站”，促进了边境贸易、转口贸易、加工贸易和服务贸易的发展，拓宽了我国商品走向东南亚、南亚国际市场的巨大空间，推动中缅经贸合作领域不断扩大。中缅经贸往来不断增强，贸易形式不断创新，贸易结构不断调整，连续10年两位数增长。
茶马古道云南境内保存完好的一处集市旧址。图｜新华社
2010年，瑞丽口岸进出口贸易额达84亿元。这一年共有821.6万名旅客和187万辆车从瑞丽口岸出入，分别占云南省陆地口岸总流量的43.3%和56.7%。同年5月，瑞丽市被国务院列为国家重点开发开放试验区，瑞丽市的经济社会发展迎来了重大机遇，与此同时，中缅油气管道悄然开工，瑞丽成为其进入中国的第一站。
这条管道南起孟加拉湾的皎漂，北抵昆明，绕行马六甲，与中国西气东输二线相连，是“一带一路”重点项目之一，也是我国继中亚油气管道、中俄原油管道、海上通道之后的第四大能源进口通道。
中缅油气管道包括原油管道和天然气管道，可以使原油运输不经过马六甲海峡，而从西南地区直接输送至我国昆明。一者，它填补了云南成品油生产空白，拉动了云南的石化产业发展；二者，它推进云南经济结构调整和增长方式转变，加快经济社会发展；三者，它有利于我国能源供应多元化，缓解我国能源对海运的依赖程度，有效保障我国能源安全。
2013年，“一带一路”倡议的提出使全国边境的开发开放进入新一轮高潮。瑞丽的区位、政策优势逐步凸现：北汽、银翔摩托产业园等项目先后在瑞丽落户，瑞丽新东方珠宝不夜城的知名度、美誉度不断提升，瑞丽的城市品牌效应得到广泛认可。
2019年8月30日，中国（云南）自贸试验区德宏片区挂牌成立，重点发展跨境电商、跨境产能合作、跨境金融等产业，打造沿边开放先行区、中缅经济走廊的门户枢纽。德宏片区注重改革创新和风险防控并举，走出了一条具有首创性的沿边和跨境探索之路，为地方开放型经济高质量发展做出了积极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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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开始的新冠肺炎疫情，让高速奔跑的瑞丽不得不放缓了脚步。便捷的区位一定程度上给瑞丽的边境管控和疫情防控带来巨大的挑战。
2021年7月8日，瑞丽市一家隔离酒店的防疫人员在对通道进行消杀。图｜新华社
在近一年的时间里，瑞丽连发四次疫情，迄今三度封城。
2020年9月，两名缅甸籍女子偷渡瑞丽，后被确诊为新冠肺炎病例。
2020年11月，境外输入无关联无症状感染者1例；
2021年3-4月，本土病例117例；其中确诊病例93例，无症状感染者24例；
7月4日至6日，中国云南省新增新冠肺炎本土确诊病例21例，均在与缅甸接壤的瑞丽市。瑞丽市姐告国门社区7月7日调整为高风险地区。7日0时对瑞丽主城区实行封闭管理，所有市民居家隔离。
瑞丽市市长尚腊边此前曾表示，瑞丽市的边境特殊，国界线没有天然屏障，犬牙交错，瑞丽市的7个乡镇，20个抵边行政村，以及79个村民小组，相当于瑞丽市的68%人口都是抵边居住。基于这样的情况，疫情跨境传播难以避免。
可以说，瑞丽是云南界碑最密集，渡口便道最多的地段，有的村道、水沟、田埂，甚至房子可能就是国界。中国的鸡跑到缅甸下了个蛋，缅甸的芒果落在了中国人家，是这里常有的事儿。一寨两国、一井两国、一个秋千荡两国，是这里常见的景象。
然而，缅甸的疫情不容乐观。2021年2月开始，缅甸发生军事政变，持续的政局动荡导致新冠病毒在全国范围内迅速传播。7月以来，最高单日新增确诊病例已经超过3000人。
面对严峻的疫情防控局势，瑞丽没有退却。
自去年以来，瑞丽一直在强化边境管控。根据今年4月份的通报，在169.8公里的边境线上，全市共设置执勤点655个，7400余人，全天轮流值守。
而且，瑞丽大多数执勤点山高林密、湿热难当、周边没有人烟、没有信号，最艰苦偏远的腊撒分站坪山执勤点海拔1700米，昼夜温差比较大，执勤点又在风坳口上，周围没有遮挡物。
一位守边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说：边境线在某些地方就是“一段栅栏”“一人高的铁丝网”，周围是普通的农田或者树林，穿过去并不难，所以很多本地人常调侃“散个步就不小心出国了”，在值班点和巡逻队的严防死守下，绝大多数偷渡的人都被当场抓获随后遣送出境，也会有极个别人瞅准监控死角入境。”
作为一个人口20万出头的小城，瑞丽的医疗资源相对缺乏是第二个值得注意的事实。曾经，整个云南省仅有五个州市有独立的传染病医院，既有的医疗机构也难以满足跨境传染病联防联控的需求。2020年9月，瑞丽的相关医院才开建。
但这样一个“先天不足”的瑞丽，在疫情中都没有怯场。2021年4月的疫情最初的病例，就是在对重点人员的例行核酸采样中筛查出来的，这足以证明瑞丽的重视。
有记者在瑞丽采访期间，目睹了学校停课、快递停送、公交停运、商铺停业、直播停播……一个繁华热闹的瑞丽瞬间按下暂停键。同时，也目睹了市民积极配合居家隔离、全员主动接受核酸检测采样、医护人员全力救治病患、守边者昼夜值守防范偷渡、政府全力保障生活医疗物资供应、爱心志愿者服务在抗疫一线……一个全城同心“战疫”的瑞丽在不懈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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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新冠肺炎疫情零星点状暴发逐步“常态化”，不少地区都经历了或许不止一次的公共卫生危机。随机性较强又防不胜防，使得疫情变得“与每个人都有关”。舆论对于疫情不再是“如临大敌”，也不仅仅将疫情视作一个“遥远的”“与我无关的”事件。
2021年7月9日，瑞丽市快递行业志愿者将生活物资送至居民家门口。图｜新华社
民众的心态在逐渐变化。
一位网民表示，“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瑞丽人我想告诉你，从国内疫情开始到现在瑞丽人民已经倾尽所有为疫情防控努力了。一个小县城可以连夜全城做核酸，你知道瑞丽边境线多长吗？你知道我们很多人的父母在你们阖家团圆的时候驻守在一线吗？本人今年寒假有幸参与到了疫情防控志愿工作中，更加切实懂得了边境疫情防控的艰难。”
因瑞丽疫情，云南迅速推动了边境地区的疫苗接种。数据表明，完成全程免疫接种，可以减少69%的感染（包括无症状感染），预防有症状感染的效果为73%，预防重症效果达95%以上。
截至7月4日，瑞丽所在的德宏州累计接种新冠疫苗1702856剂，已完成全程接种934071人，应接种人群新冠疫苗全程接种率达96.92%。疫苗构筑的是有生命力的屏障，即便有疏漏，仍能通过疫苗屏障绞杀漏网病毒。
对国家来说，全球化与全球流动在后疫情时代依旧是势不可挡的未来。一如张文宏在4月4日的微博中所写：“关于未来，其实不仅仅瑞丽，还有千万个瑞丽，中国还要开放，世界必将打开，我们有更好的屏障吗，除了肉体？”
直面疫情对瑞丽经济社会发展带来的严峻挑战，2020年瑞丽市实现地区生产总值167.02亿元，增长8.1%，虽然未完成年初确定的目标，但仍实现正增长，保住了经济发展基本盘。
疫情终将过去，瑞丽发展的脚步永远不会停止。
随着西部大开发战略、“一带一路”倡议、中缅经济走廊、开发开放试验区、自贸试验区、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等多项国家发展战略和重大利好政策叠加覆盖瑞丽，瑞丽的开放优势和政策优势更加凸显。
而随着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协定（RCEP）正式签署，中缅边合区、中缅铁路和高等级公路等重大项目更将迎来重大利好，期盼已久的通江达海战略指日可待。
参考资料：
1.瑞丽历史——中国远征军之：光复国门畹町之战役丨瑞丽市史志办，2020-3-23；
2.滇缅公路：中国抗战不可或缺的“输血线丨南方都市报，2015-11-02；
3.时隔198天瑞丽二次封城！曾光：边境城市防疫情输入任务艰巨丨健康时报，2021-3-31
4.按下暂停键的边陲小城：瑞丽全民核酸检测，增设哨所全天守候丨新京报，2020-9-16
5.瑞丽疫情下，我们看到中国网民心态在转变丨人民网舆情数据中心，202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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