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炫璇:在德黑兰亲历城市危机,伊朗人真的需要换个活法了
【文/东方军事专栏作者 李炫璇】
伊历6月3日是什叶派纪念先知穆罕默德之女法蒂玛·扎赫拉(Fatimeh al-Zahra)的殉道日。今年的伊历1447年6月3日(即2025年11月24日),伊朗人也像往年一样纪念法蒂玛的“断骨之死”。
然而,这场历史悲剧非但没有成为伊朗人不幸的休止符,反而成为现实悲剧的预告片。截至12月1日,德黑兰高校再次宣布集体“居家上网课”后,深陷危机的德黑兰已经连续停摆9日,正在德黑兰大学访学的笔者“被迫”享受了人生的第一次9天“大长假”。
12月1日,德黑兰高校延长“居家上网课”的通知 图片来源:作者拍摄
昔日堵得水泄不通的城市快速路,在“长假”期间车流不再,原先打车需要一个小时抵达的地方,现在只需要20分钟。直至12月3日,饱受空气污染的德黑兰才恢复了往日的气氛。2025年以来,随着伊朗首都德黑兰五重危机接连爆发,佩泽希齐扬那个曾经在中文互联网中看似“无厘头”的迁都想法,正在慢慢成为伊朗必须做出的决定。
11月24日,瓦利阿斯尔广场边纪念法蒂玛殉道的伊朗人 图片来源:作者拍摄
五重危机笼罩下的德黑兰
2025年对于德黑兰而言绝对是转折性的一年,多重危机同时爆发与交织,让这座建都200余年的城市尽显疲态。回头来看,年初的电力危机似乎正是德黑兰这一整年的缩影,而后交通堵塞、水资源危机、空气污染和恶性通货膨胀等多重治理困境,逐渐成为压倒这个西亚第一大都市的最后一根稻草。
电力危机是德黑兰面临的第一重危机,早在2024年入冬之时,德黑兰就频繁陷入电荒。根据伊朗能源部的说法,电力短缺的原因主要是冬季供暖导致发电厂燃料短缺,其影响范围超过20个省份。为此,伊朗政府发起了“低两度”节电运动,呼吁人民节约用电以共渡难关。客观而言,电力危机最终成为德黑兰系统性、持续性城市危机爆发的开端,而非大都会发展的一个插曲。
交通危机则是德黑兰面临的第二重危机。德黑兰长久以来的“城市病”,很大程度上源自交通堵塞。根据德黑兰市交通运输局官员玛兹亚尔·侯赛尼(Mazyar Hosseini)的说法,德黑兰街道的设计通行能力仅为75万辆次/日。大德黑兰交通运输局局长阿布法兹勒·穆萨维普尔(Abol-Fazl Mousavi-Pour)表示,目前有470.9万辆汽车和470万辆摩托车在德黑兰街头行驶。这相当于德黑兰平均每两人就拥有一辆汽车,若将整个德黑兰大都会区考虑在内,这个数字可能会突破600万,相当于德黑兰道路承载能力的8倍。
在德黑兰北部的塔季里什地区,堵车情况尤为明显,几乎是从早堵到晚。毫无节制地扩张与混乱的规划共同酿成了如今的悲剧。伊以战争时期,德黑兰市民排队连夜逃离德黑兰形成的“堵车长龙”画面,仍是外界很多人对伊以战争最直观的印象。
德黑兰的空气污染也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了。德黑兰海拔1200米,地处厄尔布尔士山脉南麓,高耸浑厚的山体阻挡住了来自里海、西伯利亚的寒潮,但也留下了汽车尾气和工业废气的阴魂。在连续停摆的9天内,政府多次在复工的前一天匆忙宣布“继续放假”,明显减少的车流并没有带走多余的废气,这凸显出德黑兰生态环境的脆弱性。
据我所知,德黑兰因环境问题连续停摆9天尚属首次。12月3日,即德黑兰复工的第一天,德黑兰的空气指数仍维持在163(对普通群众不健康)的红色警戒水平。根据伊朗大都会新闻社(IMNA)的报道,位于德黑兰的45个空气检测站点中,有32个为红色状态,没有1个为绿色状态(空气良好)。
此外,根据伊朗学通社(SNN)的统计,2025年德黑兰只有6天空气为绿色状态,107天为橙色状态,21天为红色状态。最后,根据迈赫尔通讯社(Mehr)的报道,直至12月8日,德黑兰的空气污染状况还会进一步加剧,PM2.5数值进一步升高,伊朗国家气象组织对德黑兰的空气状况持悲观态度。
屋漏偏逢连夜雨,德黑兰持续的季节性空气污染短时间内没有好转的迹象,生活还要继续,这也是德黑兰在困顿中“指令性复工”的根本原因。我们不知道的是,寒冬过后,德黑兰的春天还会不会到来?
水危机同样是困扰伊朗已久的顽疾。乌鲁米耶湖的连年萎缩,扎因鲁德河的常年断流,德黑兰的地面沉降一直是新闻界、学术界的热点问题。然而,德黑兰的水危机最终在2025年突破了警戒线。
笔者2022-2023年在德黑兰大学访学期间,学校从未出现过断电或者断水的现象,如今两天就会停水一次。从11月底开始,在笔者居住的公寓内,每隔两天晚上就会停水6-8小时,特别是考虑到伊朗人吃饭晚,爱熬夜,晚上断水更是致命性的。
根据佩泽希齐扬所指出的情况,2024年伊朗全国降雨量仅为140毫米,正常值则是260毫米,2025年的实际降雨量极有可能少于100毫米。过去,德黑兰可以依靠其首都的优越地位,实现“优先供应”,如今更多地需要“自求多福”。在德黑兰的马路边,“水危机”主题的广告牌明显增多,过去宣扬宗教价值观的书法大字报被迫让位于一场人祸。
德黑兰街头“水危机”广告牌 图片来源:作者拍摄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伊朗持续处于经济危机之中。伊朗货币里亚尔的汇率连年下降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十年前,5000里亚尔可以换1人民币,如今需要17万里亚尔,里亚尔贬值基本遵循一年一小贬(100%以内),三年一大贬的规律。更恐怖的是,不仅里亚尔在贬值,美元和人民币购买力也在下降。
在德黑兰一些较为高档的餐厅,过去人均60-80元消费的餐厅,现在人均消费至少需要100元。从前,里亚尔的贬值通常对外国群体更为有利,如今连外国人也感受到了德黑兰物价飞涨的压力。2022年,一袋3公斤的大米大概需要150万里亚尔(约合人民币33元),2025年12月,一袋5公斤的大米则需要1700万里亚尔(约合人民币100元),作为生活必需品的大米每公斤外币价格几乎翻了一倍。
人民币—里亚尔汇率变动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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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极求变与慢性消亡的德黑兰
年中的伊以战争对伊朗造成了致命性的影响,在战争的阴影下,我观察到了德黑兰积极求变的一面,也目睹着德黑兰正在沉默中消亡的事实,五重危机下的德黑兰需要换种活法。
事实上,德黑兰自今年年初以来,一直积极开展自救活动,政府大力推广新能源电动汽车,来缓解德黑兰的“城市病”。
首先,德黑兰开始逐步淘汰传统公交车,特别是在主干道上,新能源混动公交车的比重越来越大,传统的雷诺和金龙油车正在逐步淡出舞台。然而,伊朗专家估计,德黑兰短期内需要7000-8000辆公交车,涉及预算为10-15亿美元。
其次,德黑兰市局正在生产更多的新能源汽车,投放到市场上。根据总统办公室官员贾法尔·加姆帕纳(Jafar Ghaem-Panah)介绍,目前已经有一家伊朗本土混动能源车厂投入运营。他还强调,德黑兰作为试点城市,将率先售卖2万辆电动摩托车,并为车主提供贷款补贴。在德黑兰街头,以红色为主调的Zeero共享电动车开始大量投放,成为德黑兰的新风景线。
Zeero共享滑板、电动单车与电动摩托车 图片来源:Zeero官网
此外,德黑兰各大购物中心展柜中的汽车,也从油车变成了新能源汽车,小鹏、岚图等国产新能源汽车,替代了韩国双龙、现代、雷克萨斯等传统汽车,成为热销品牌。
德黑兰Palladium购物中心内的岚图汽车展柜 图片拍摄:陈冠廷
最后,笔者多次在德黑兰大街上看见比亚迪等国产新能源车的身影,这是以前从来没有的现象。越来越多的德黑兰人意识到城市问题的严重性,响应政府的号召,购买新能源汽车。然而,德黑兰的转型之路注定道阻且艰,笔者询问小鹏汽车的销售人员后得知,新车的落地价大概在500亿里亚尔(约合人民币30万元),这对尚处经济危机的伊朗人而言仍是一笔巨款。德黑兰的积极求变,到底是杯水车薪还是雪中之炭,未来会给出最好的答案。
在德黑兰积极求变的面貌之外,我也在目睹这个政治首都的“政治性抑郁”。过去,德黑兰是一个充满政治活力的城市,无论是在课堂,还是在街头,人们热爱讨论政治。今年6月的伊以战争是伊朗共和国历史上的重大转折点,一是伊朗的民心士气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二是现政府执政的合法性受到空前的质疑。德黑兰作为伊朗的政治中心,在战争期间是以色列导弹空袭的主要目标。战争带来的物理创伤夹杂着精神创伤,考验着首都的政治精英,也考验着为生计奔波的寻常百姓。
有两个现象特别值得注意,过去的几十年,德黑兰的出租车司机热衷于评价伊朗的政治问题,特别是在见到外国人时,更是中气十足。街上对政府不满的年轻人,更倾向于对外国人发泄心中的怒火。然而,在经历战争的创伤后,国家和民族的存亡成为首要问题,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政权倒不倒台的问题反而不太重要了。
在政府一以贯之的抵抗叙事破产后,留给德黑兰人的更多是失望、无助和抑郁。笔者在德黑兰租房的过程中,地产中介热衷于“这个街区没有被以色列轰炸”、“附近没有伊朗高官居住/没有军事设施”的说辞,可见年中的战争对德黑兰的创伤之深刻。
尽管在首都的富人区,新的购物中心还在拔地而起,年轻人仍然络绎不绝地前往在IG爆火的网红餐厅,但是在这些表象的背后,伊朗人不再有心气评价政治,或许是2025年德黑兰最大的变化。
逃离德黑兰:迁都路在何方?迁都作为2025年伊朗政坛最具讨论性的问题,迁往何方一直是朝野最关注的问题,阿巴斯港、莫克兰海岸、基什岛、帕兰德城等是伊朗迁都的潜在选项。在笔者看来,随着德黑兰危机加深,且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迁都似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分歧在于迁往何地、以何种方式迁都等具体问题。
短期来看,迁都是一个壮士断腕般的艰难抉择,但放在历史的长河中来看,又具有必然性。伊朗进入伊斯兰时代以来,先后逾20次迁都,塞尔柱、伊尔汗和萨法维时期更是屡次迁都。放眼世界,近一百年内,巴西、哈萨克斯坦、印度尼西亚、土耳其、尼日利亚和缅甸等国都曾迁都,当然效果各异。当一个国家旧首都城市病集中爆发时,即便有一百种不合理性(如财政困难等),迁都方案还是会最终落地。
早在20世纪90年代,时任总统拉夫桑贾尼就曾呼吁迁都,但他并未正式提出过详细计划;艾哈迈德·内贾德是伊朗第二个提及迁都的总统,在第二个任期的最后几年,他下令成立特别委员会,研究迁都问题。他考察过塞姆南、库姆、萨韦等地,但迁都计划最终被搁置;鲁哈尼时代,迁都问题最终因高昂的预算而被放弃。卡利巴夫担任德黑兰市长时,亦曾呼吁转移部分首都职能,但迁都计划并非易卜拉欣·莱希的优先考虑,再次流产。
2024年9月8日,伊朗总统佩泽希齐扬在视察哈塔姆·安比亚集团建筑工地时,首次提及迁都问题。他用“别无选择”和“势在必行”强调了迁都的必要性,并指出“将首都迁往波斯湾沿海地区”,这为伊朗迁都问题定下了基调。11月21日,佩泽希齐扬宣称开始对迁都计划进行研究,并委派第一副总统阿里夫负责相关工作。
2025年11月初,佩泽希齐扬再次警告“如果到11月底之前德黑兰还不下雨,我们就不得不实行限水措施。若仍持续不降雨,我们将不得不从德黑兰撤离”。随着德黑兰水危机加剧,政府已经启动了强制限水措施,加之物价持续暴涨,迁都确实已经进入到实质讨论和落实的阶段。
寸草不生的霍尔木兹岛 图片来源:作者拍摄
以佩泽希齐扬的公开言论为据,不难看出本届政府将新都放在波斯湾沿岸的可能性最大。恰巴哈尔港、阿巴斯港、基什岛、布什尔,或是在阿曼湾北侧绵长的莫克兰海岸边另立新城都是潜在可行选项。迁都波斯湾是一个优势和劣势都很明显的决定,但通过对比不难发现,部分劣势可以在一定的条件下变成推动迁都的催化剂。迁都波斯湾的缺点主要在于波斯湾沿岸气候极端,环境承载力明显不足,基础设施建设较为落后,以及国家安全无法得到保障;优势在于远离几大传统地区势力范围,位于国际航道的节点。
首页 上一页 1 2 3 下一页 余下全文外界最为关注的莫非是迁都波斯湾是否与伊朗国家安全战略相冲突,毕竟伊朗过去一直利用扎格罗斯山脉和厄尔布尔士山作为核战略的物理掩体,定都波斯湾则主动暴露在美国和以色列的战略打击范围之内了。
对此,我的答案是否定的,事实上,近两三年来,伊朗一直在调和其国家战略与迁都的内在张力。佩泽希齐扬在7月27日讨论迁都波斯湾问题时强调“正如我们在最近的战争中所看到的,当今世界对安全的定义和保障与过去截然不同。如今的世界不再是战乱频仍的时代,城市的规则也已改变”。
这透露出一则信息,即伊朗对于国家安全的定义是二位一体的,包括传统安全和非传统安全。担心迁都落入敌人的物理包围圈,忽视非传统安全的观念,是冷战零和博弈时代的思维。当非传统安全因素日益成为迁都的推动力时,传统安全因素的权重应当被重新定义,至少伊朗人是这么认为的。
此外,马苏德·穆萨维、阿斯加尔·埃夫特哈里等伊朗学者从社会化、历史的视角来丰富伊朗人对国家安全的定义。故而,作为一种思想和战略的国家安全观并不与当前迁都的动议存在直接冲突。伊以战争已经证明了,德黑兰的掩体在网络安全缺失的状况下,抵挡不住以色列的精准打击。
伊朗六月遭到以色列的空袭 视频截图
在此基础上,外界同样担心伊朗迁都波斯湾是否会改变伊朗的战略走向。我的答案也是否定的。在当前国际关系框架内,美国、以色列与伊朗的矛盾是结构性的,迁都作为伊朗内政,很难对中东国际关系构成实质性影响。
相反,伊朗在困境中积极求变,而不是喊口号,才能在国际舞台保持自己的独立性。在这一年间,笔者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大街上中国产的车显著变多了,过去几年一直是奇瑞“一花独放”,今年国产新能源汽车集体亮相德黑兰,形成“百花齐放”之势。因此,迁都改变不了中国与伊朗和合共生、和谐共赢的主流方向,中国将在伊朗积极有为的政策中扮演更加重要的角色。
环境承载力不足的问题,既是挑战,又是机遇。一方面,波斯湾沿岸缺乏孕育国际化大都市的土壤,但另一方面,迁都极有可能是部分首都职能的转移。加之,环境承载力不足,有助于阻隔与淘汰“低端人口”和流民,避免复制德黑兰的悲剧,突出其城市职能。
迁都波斯湾的优势同样是无可比拟的。首先,除德黑兰外,现有的大城市如马什哈德、大不里士、伊斯法罕和设拉子等势均力敌,在中立地区找一个多方可以接受的选项最为理性,有助于平衡地方各派势力,同时推动偏远地区发展。再者,伊朗三千多年文明史上,实际是缺乏有效利用海洋资源的意识的。
伊朗迁都候选城市地球知识局
需要记住的是,我国正是在共和国发展的低谷时期,绝境求变,在沿海设立特区,将沿海地区作为优先发展方向。社会的改变往往不是主动发生的,迁都波斯湾也许会打开伊朗发展的桎梏,改变伊朗人的经济观念。
探讨完迁都波斯湾的优势和劣势后,我们可以结合各国迁都史,看看迁都波斯湾会发生什么。比较违反直觉的一点是,大多数发展中国家迁都,通常是从沿海迁往内陆,如坦桑尼亚从沿海的达累斯萨拉姆迁往内陆的多多马,巴西首都从沿海的里约前往中部高原的巴西利亚,尼日利亚首都从沿海的拉各斯迁往内陆的阿布贾,缅甸首都从仰光迁往内比都等等。再看伊朗迁都波斯湾,确实有一种逆风而行的感觉。
波斯湾卫星图,伊朗西南地区整体山地偏多
迁都通常会选址在气候凉爽的内陆高原地区,能否说服伊朗的大批政治精英,自愿前往“艰苦地区”,确实需要费一番周折。此外,关于迁都基什岛的说法,笔者想起了非洲国家赤道几内亚,该国将首都马拉博设在了本土以外的比奥科岛,这或许是迁都基什岛的灵感来源。
翻看各国的迁都史,迁都至德黑兰附近的帕兰德、帕尔迪斯或是塞姆南,似乎更加满足从“闷热的热带沿海平原”向“凉爽的温带内陆高原”迁都的趋势。像开罗一样,在首都周围打造新型具有明确职能的城市,分散首都职能,在缺乏预算的情况下,不失为理性之举。
最后,外界普遍好奇伊朗如何在缺钱的情况下推动迁都?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决定德黑兰未来命运的,不是国家宏观调控这只“看得见的手”,而是经济机制这只“看不见的手”。
当前,德黑兰的物价即便是以美元计价,也在飞速上涨,德黑兰年轻人的工资多在1.5-3亿里亚尔(约合人民币880-1660元)间徘徊,除去有补贴的馕饼外,越来越多的人真正快过上了“无米之炊”的生活。即便不迁都,德黑兰也会逐渐成为不适宜居住的城市,迫使更多的人口疏散与外迁,这将是一场恶性循环。
伊斯兰时代的伊朗是一个与悲情相生相伴的社会,对法蒂玛和十二位伊玛目殉道的纪念周而复始,人们希望通过纪念历史的苦难来换得今生的太平。然而,在“天灾”与“人祸”的笼罩下,德黑兰在2025年走到了历史的十字路口,这场悲剧不能用1500年以来纪念伊玛目的方式解决,这场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考验着波斯人的集体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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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历6月3日是什叶派纪念先知穆罕默德之女法蒂玛·扎赫拉(Fatimeh al-Zahra)的殉道日。今年的伊历1447年6月3日(即2025年11月24日),伊朗人也像往年一样纪念法蒂玛的“断骨之死”。
然而,这场历史悲剧非但没有成为伊朗人不幸的休止符,反而成为现实悲剧的预告片。截至12月1日,德黑兰高校再次宣布集体“居家上网课”后,深陷危机的德黑兰已经连续停摆9日,正在德黑兰大学访学的笔者“被迫”享受了人生的第一次9天“大长假”。
12月1日,德黑兰高校延长“居家上网课”的通知 图片来源:作者拍摄
昔日堵得水泄不通的城市快速路,在“长假”期间车流不再,原先打车需要一个小时抵达的地方,现在只需要20分钟。直至12月3日,饱受空气污染的德黑兰才恢复了往日的气氛。2025年以来,随着伊朗首都德黑兰五重危机接连爆发,佩泽希齐扬那个曾经在中文互联网中看似“无厘头”的迁都想法,正在慢慢成为伊朗必须做出的决定。
11月24日,瓦利阿斯尔广场边纪念法蒂玛殉道的伊朗人 图片来源:作者拍摄
五重危机笼罩下的德黑兰
2025年对于德黑兰而言绝对是转折性的一年,多重危机同时爆发与交织,让这座建都200余年的城市尽显疲态。回头来看,年初的电力危机似乎正是德黑兰这一整年的缩影,而后交通堵塞、水资源危机、空气污染和恶性通货膨胀等多重治理困境,逐渐成为压倒这个西亚第一大都市的最后一根稻草。
电力危机是德黑兰面临的第一重危机,早在2024年入冬之时,德黑兰就频繁陷入电荒。根据伊朗能源部的说法,电力短缺的原因主要是冬季供暖导致发电厂燃料短缺,其影响范围超过20个省份。为此,伊朗政府发起了“低两度”节电运动,呼吁人民节约用电以共渡难关。客观而言,电力危机最终成为德黑兰系统性、持续性城市危机爆发的开端,而非大都会发展的一个插曲。
交通危机则是德黑兰面临的第二重危机。德黑兰长久以来的“城市病”,很大程度上源自交通堵塞。根据德黑兰市交通运输局官员玛兹亚尔·侯赛尼(Mazyar Hosseini)的说法,德黑兰街道的设计通行能力仅为75万辆次/日。大德黑兰交通运输局局长阿布法兹勒·穆萨维普尔(Abol-Fazl Mousavi-Pour)表示,目前有470.9万辆汽车和470万辆摩托车在德黑兰街头行驶。这相当于德黑兰平均每两人就拥有一辆汽车,若将整个德黑兰大都会区考虑在内,这个数字可能会突破600万,相当于德黑兰道路承载能力的8倍。
在德黑兰北部的塔季里什地区,堵车情况尤为明显,几乎是从早堵到晚。毫无节制地扩张与混乱的规划共同酿成了如今的悲剧。伊以战争时期,德黑兰市民排队连夜逃离德黑兰形成的“堵车长龙”画面,仍是外界很多人对伊以战争最直观的印象。
德黑兰的空气污染也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了。德黑兰海拔1200米,地处厄尔布尔士山脉南麓,高耸浑厚的山体阻挡住了来自里海、西伯利亚的寒潮,但也留下了汽车尾气和工业废气的阴魂。在连续停摆的9天内,政府多次在复工的前一天匆忙宣布“继续放假”,明显减少的车流并没有带走多余的废气,这凸显出德黑兰生态环境的脆弱性。
据我所知,德黑兰因环境问题连续停摆9天尚属首次。12月3日,即德黑兰复工的第一天,德黑兰的空气指数仍维持在163(对普通群众不健康)的红色警戒水平。根据伊朗大都会新闻社(IMNA)的报道,位于德黑兰的45个空气检测站点中,有32个为红色状态,没有1个为绿色状态(空气良好)。
此外,根据伊朗学通社(SNN)的统计,2025年德黑兰只有6天空气为绿色状态,107天为橙色状态,21天为红色状态。最后,根据迈赫尔通讯社(Mehr)的报道,直至12月8日,德黑兰的空气污染状况还会进一步加剧,PM2.5数值进一步升高,伊朗国家气象组织对德黑兰的空气状况持悲观态度。
屋漏偏逢连夜雨,德黑兰持续的季节性空气污染短时间内没有好转的迹象,生活还要继续,这也是德黑兰在困顿中“指令性复工”的根本原因。我们不知道的是,寒冬过后,德黑兰的春天还会不会到来?
水危机同样是困扰伊朗已久的顽疾。乌鲁米耶湖的连年萎缩,扎因鲁德河的常年断流,德黑兰的地面沉降一直是新闻界、学术界的热点问题。然而,德黑兰的水危机最终在2025年突破了警戒线。
笔者2022-2023年在德黑兰大学访学期间,学校从未出现过断电或者断水的现象,如今两天就会停水一次。从11月底开始,在笔者居住的公寓内,每隔两天晚上就会停水6-8小时,特别是考虑到伊朗人吃饭晚,爱熬夜,晚上断水更是致命性的。
根据佩泽希齐扬所指出的情况,2024年伊朗全国降雨量仅为140毫米,正常值则是260毫米,2025年的实际降雨量极有可能少于100毫米。过去,德黑兰可以依靠其首都的优越地位,实现“优先供应”,如今更多地需要“自求多福”。在德黑兰的马路边,“水危机”主题的广告牌明显增多,过去宣扬宗教价值观的书法大字报被迫让位于一场人祸。
德黑兰街头“水危机”广告牌 图片来源:作者拍摄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伊朗持续处于经济危机之中。伊朗货币里亚尔的汇率连年下降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十年前,5000里亚尔可以换1人民币,如今需要17万里亚尔,里亚尔贬值基本遵循一年一小贬(100%以内),三年一大贬的规律。更恐怖的是,不仅里亚尔在贬值,美元和人民币购买力也在下降。
在德黑兰一些较为高档的餐厅,过去人均60-80元消费的餐厅,现在人均消费至少需要100元。从前,里亚尔的贬值通常对外国群体更为有利,如今连外国人也感受到了德黑兰物价飞涨的压力。2022年,一袋3公斤的大米大概需要150万里亚尔(约合人民币33元),2025年12月,一袋5公斤的大米则需要1700万里亚尔(约合人民币100元),作为生活必需品的大米每公斤外币价格几乎翻了一倍。
人民币—里亚尔汇率变动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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