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联储:大选后,中美第一阶段贸易协议何去何从?
来源:奥特快谈
倍受全球关注的2020美国大选终于接近尾声,目前看来,拜登赢面正变得越来越大。如果最后真的是拜登上台,那么他将如何处理作为特朗普执政四年最重要政绩的中美第一阶段贸易协议?会继续执行?还是修改甚至废除?
要回答这个问题,2020年8月纽约联储自由街博客上的一篇文章或许能给我们提供些参考。文章认为,在疫情冲击导致内外需普遍低迷下,中美第一阶段贸易协议有望成为推动美国经济复苏的最关键支撑。
协议签订初期,许多观点都不认为它能对美国产生真正利好。因为美国一直处于接近满负荷运转的状态,所以即便中国加大订单量,出口商也只不过是将产能从其他国家转移向中国,社会面临的实际需求并没有增长,而1250亿美元——仅占GDP 0.6%的协议价值更是乏善可陈。
然而在全球经济百废待兴的当下,美国徒有充裕的产能却无从输出,这就让硕果仅存的中国需求显得尤为重要。本文认为,此时中国需求的乘数效应可能会高达2,也即中国提供一份需求,能拉动美国GDP两倍于此的增长。这远远高出了最初的预测,原本是锦上添花的协议,因此也突然变成了雪中送炭。
当然,限于篇幅,本文只是从宏观意义上强调了中美第一阶段贸易协议对美国而言作为“确定的需求”的重要性,并没有深入美国的州级产业层面、红蓝两党基本盘层面进行分析。
以下为原文内容,部分有删改:
由于疫情的冲击,大家很可能都不记得,在2020年1月签署第一阶段贸易协议后,中美之间的贸易紧张局势一度得到缓解。中国在协议中承诺,大规模增加对美国商品和服务的采购,并设定了各类产品的采购目标。
在签订协议时,美国经济其实已接近满负荷运行,因此任何协议带来的美国出口增长都可能只会给美国经济带来小幅增长。
但现在的情况已经截然不同,美国经济受疫情重创,经济现状远低于其潜在水平。尽管中国承诺的购买量增加似乎很难实现,但该协议带来的任何明显的出口增长都会显著地推动美国经济。

中美两国于2020年1月签署的第一阶段协议涉及一系列问题:知识产权保护、技术转让规则、金融服务贸易壁垒、争端解决程序等。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国承诺大幅增加对美国商品和服务的采购。中国承诺到2021年将对美国特定类别商品和服务增加1230亿美元的采购额。
中美第一阶段贸易协议的重点是加强知识产权保护和减少贸易壁垒。这是美国近期贸易协议的特征,但纳入如此具体的量化目标却是非常少见的。
自克林顿政府时期与日本签订的汽车协议以来,还没有哪项贸易协议包含过具体的量化目标,也没有哪项协议涵盖了如此广泛的商品和服务采购目标。
下表按类别列出了第一阶段的采购目标。
协议并没有承诺扩大对未列出的商品类别的采购,但该协议几乎涵盖了中国所有的采购服务。采购目标定得很高:假设未列出的商品类别的采购额保持不变,到2021年,中国对美国商品的采购总额将比2017年增长75%;对服务的采购额将比2017年增长45%。
相比之下,在贸易战使中美贸易额下滑之前,2012年至2017年,美国对中国的商品和服务出口平均每年增长6%。第一阶段协议设想,未来的(美国)出口增长速度将倍速于前。

图1: 中美第一阶段贸易协议的各项采购目标;来源:美国人口普查局 & 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
下图显示了从2012年开始美国对中国的出口额以及2020年和2021年的第一阶段目标,从而生动地说明了,实现该目标意味着美国对中国出口增长速度需提高数倍。

图2: 美国向中国的出口情况和第一阶段贸易目标(12个月总额,10亿美元);来源:美国人口普查局 & 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

第一阶段目标太过宏大,许多观察员都怀疑这些目标能否实现。
一个简单的事实解释了原因:对华出口额增加1230亿美元,相当于2012年以来美国商品和服务出口总额年均增长约3倍。早在1月份,美国生产商就很难在不减少对其他市场出口额的情况下实现这一目标。
中国采购的增加能否推动美国经济增长,取决于它们带来的是贸易创造还是贸易转移。如果采购增长只是通过转移美国向其他国家的出口来满足,那么美国商品与服务需求的净增长实际上就被抵消了。如果是通过转移美国国内市场的销售来满足中国更高的需求,也是同样的道理,因为这将导致美国进口增加。
然而,新冠病毒危机改变了全球经济格局,也改变了中国需求增加对贸易的影响。全球各经济体封锁后,美国的出口急剧下滑。虽然大多数国家正在重新开放,但预计在2022年初之前,美国出口无法恢复到疫情前的水平。
因此,美国出口预计将持续低迷。彭博社调查的专业预测师预计,相对于2019年第四季度,美国2021年第四季度的实际出口将下降7.5%。而在2月份,该小组预计美国实际出口将在这两年期间增长4%。
这样的缺口将使美国出口商拥有充裕的剩余产能,使他们能够在不转移其他市场销售额的前提下满足来自中国的大量需求。
目前各类产品的闲置产能就能证明这一点。私人部门和美国政府的预测都表明,到2021年底,美国制造业产出仍将远低于疫情前的水平,虽然生产和出口的结构有些不同,但这说明美国制造业仍有足够的产能来满足中国更大的需求。
鉴于美国和全球需求预期疲软,美国石油公司一直在削减产能,开拓新业务。而美国农民有能力使休耕土地恢复生产,因此农业供应没有明确的产能限制。但美国农业部最近一次农业普查显示,只有80%的可用耕地有收成。
但这并不意味着采购目标就有可能实现。
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如此大幅度地增加对美国商品和服务的采购,需要中国全面改变其国际贸易采购。虽然中国可以要求企业将采购转移到美国,以完成目标,但该协议似乎排除了这种强制要求的可能性。
协议中提到“双方承诺,基于商业考虑,将以市场价格采购。” 强制要求也违反了中国在世界贸易组织条约下对公平待遇的承诺。不过最重要的仍是,中国对美国商品服务的采购量的任何大幅提升都将是对美国出口商的鼓励,因为后者可以在不牺牲其他市场销量的前提下满足中国的需求增长。

以石油为例。假设中国求购石油的对象从沙特阿拉伯转为美国,如果美国生产商将原本要卖到日本的石油卖给了中国,产量保持不变,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全球市场价格不受影响。美国的出口总量保持不变,日本则将向沙特而不是美国购买石油。
但如果美国生产商通过提高产量来应对中国需求的增加,而沙特阿拉伯并没有减少自己的产量,其结果将是全球石油供应过剩,油价下跌。美国石油企业的内销和外销都将面临价格下跌。这样一来,美国石油出口量虽然会增加,但石油出口收入很可能下降。
价格下降的另一个影响是,中国将需要购买更多的美国石油,以达到第一阶段能源进口目标,因为采购目标是以名义美元计算的。
大豆(美国对华最大的出口农产品)等农产品的情况也是如此。如果中国从美国购买更多的大豆,而减少对巴西的采购,那么全球大豆市场的波动也将取决于美国农民提高产量的程度以及巴西农民的反应。

疫情还改变了增加对华销售对美国经济产生连锁反应的方式。
本科生宏观经济学教材的前几章展示了,需求的最初增长(比如政府支出的增加)如何导致GDP大幅增长。满足出口需求增长的企业将获得额外利润,并得以向工人支付额外工资。随着企业和工人消费了这些额外收入,总支出的增幅将超过最初的需求注入。
从这个意义上说,出口对经济的推动与我们熟悉的政府支出增加乘数效应基本相同。
然而,这种简单的乘数效应只考虑到了经济的需求。宏观教材靠后的章节告诉我们,GDP的最终增长会受到供给侧因素限制,这是由对价格、市场利率以及美元币值导致的需求增加的内生反应来调节的。
同时,应对需求增加的政策反应也会发挥作用,因为如果美联储判断经济有过热的风险,它可能会收紧货币政策。当经济没有实际的闲置产能时,这些因素实际上抵消了需求增加对GDP增长的推动作用。
实证研究证实了这一点。例如,奥尔巴赫(Auerbach)和高罗得尼琴科(Gorodnichenko)发现,在经济衰退期间,政府支出增加的乘数为1.5至2.0,而在经济扩张期间则低于0.5。
同样,旧金山联邦储备银行(San Francisco Fed)最近发现,鉴于目前经济的低迷状态,财政刺激将间接推动GDP规模可观的增长。
这些发现表明,出口销售的增加目前也起到了类似的巨大推动作用。回想一下,第一阶段协议要求中国到2021年增加大约1250亿美元对美国商品和服务的购买——相当于美国GDP的0.6%。
正如我们所讨论的,实际增加的GDP将取决于两个因素:贸易转移的程度和出口乘数的大小。基于签署协议时的经济条件,贸易转移的程度可能会很高,乘数远远低于1。但现在来看,贸易转移的程度可能会很低,而出口乘数可能会高达2。
美国政府对第一阶段协议仍持乐观态度。虽然2021年的目标似乎难以实现,但中国仍可以直接向美国进口商品和服务。在当前低迷的经济环境下,该协议产生的美国对华出口增加,将比宣布时为美国经济带来更大的连带提振。
全文完。
注:自由街经济学(Liberty Street Economics)于2011年推出,是纽约联储旗下的博客,也是美国最著名的经济论坛之一,常涉及的主题涵盖货币政策、金融市场、教育等, 以政策交叉领域的洞见和分析为特色。
来源:
Reconsidering the Phase One Trade Deal with China in the Midst of the Pandemic,Liberty Street Economics,2020.8.5
原文链接:
https://libertystreeteconomics.newyorkfed.org/2020/08/reconsidering-the-phase-one-trade-deal-with-china-in-the-midst-of-the-pandemic.html
作者:Matthew Higgins and Thomas Klitgaar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