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个人描述「象堡」的方式,我就能猜到他在何时拜访了伦敦
多年后重回象堡,C兴致勃勃地要我回忆过去。我们绕过尚在整修的建案,即便在夜间,电钻和挖土机响起的噪音仍旧轰隆隆地作响,依稀认得这条街角转过去是间有名的Techno夜店、从这绕过去的街角能到Mercato Metropolitano ,但说真的象堡已经长成另个样子了。
从一个人描述Elephant and Castle的方式,我隐约就能猜到他何时定居或拜访伦敦。
说起来有点夸张,但事情是这样的。
2017年刚落地伦敦时,周遭朋友轮番警告Elephant and Castle(以下简称象堡)是个可怕的地方,能闪就闪。尔后和更之前旅居或来到伦敦的朋友聊起,象堡治安可说是恶名昭彰,伦敦传媒学院的毕业生绘声绘影说着去夜间上课时,从地铁站左顾右盼的焦虑(分明只需过一个马路),而总有人曾在那被跟踪、被团团围住挑衅,甚至更糟的事情就就不赘述了。
因此当伦敦出身的好友C约我去象堡玩时,我一度以为这是个友谊注定无法建立的征兆。
但我们城市之旅后来频繁驻足于当时还没有红起来的Mercato Metropolitano,在这个造船厂改建的美食广场中,我们吹着舒适的夏日晚风,边喝German Kraft Beer在当地酿的啤酒边垃圾话,象堡也成为我心中珍视的城市一角。
以地理位置来说,这区能长期名声不彰还真是奇怪
Photo Credit: Shutterstock / 达志影像
位于泰晤士河南岸的象堡,若单一地理位置来说,这区能长期名声不彰还真是奇怪。明明离圣保罗座堂、国会、西敏寺等要地都十分接近,而A3高速公路直接通往英格兰南部地区,但偏偏象堡就是有种都市南方边陲之境的错觉。
摊开历史,如同多数伦敦南岸地区,象堡早年也不过就是些零散的田野、村庄,以及沼泽地。当十八世纪时老西敏寺桥建起,加上本地原先的重要道路Old Kent Road与Newington Causeway穿过,象堡不单止于进出伦敦的关口,同时也同时逐渐发展成伦敦的卫星城镇,而时人也挪用当地著名的老旅社Elephant & Castle Inn成为地名,这也是象堡为何称为象堡的由来。
当十九世纪初,英国最具盛名的精神病院伯利恒皇家医院(Bethlem Royal Hospital)迁址象堡时,人们对于象堡的形容仍旧是一片沼泽般、贫困的、人口密集的工业化区域。不过,半世纪后铁路与地铁网络已经铺设到象堡,而证明当地人口足以撑起娱乐产业的剧院与电影院也在象堡开张。
行走其中,所有电影产业荣光的幽魂都萦绕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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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很清楚默片大师卓别林(Sir Charles Chaplin)在当时是否有机会走入电影院,但他的童年曾经住在象堡的社会机构兰贝斯济贫院(Lambeth Workhouse)中。
如今该济贫院已经由一群热爱电影的志愿工作者们改为影院博物馆(Cinema Museum),创办人四处收藏了倒闭剧院的物件,不单只有电影胶卷和放映机,还有售票员的制服、椅子、看板等。行走其中,好似所有电影产业荣光的幽魂都恍恍惚惚地萦绕上来。
象堡的电影历史不只如此,这里一度被称为「泰晤士河南岸的皮卡迪里」(Piccadilly of the South),其中绝对和1930年开设的Trocadero影院有关。
Trocadero影院有着3500席座位,名列英国最巨大的戏院之一,单以数字或许难以理解剧院之庞然,这么说好了,在开幕那天时值伦敦浓雾最严重之时,光是让观众鱼贯入场,就让雾气也随着步伐滚滚涌入,等人们全数坐定,雾气早已弥漫了整个厅堂,不只观众难以观看电影,连电影放映师都得用望远镜来观察萤幕。
建筑师的美好幻想,在现实中成为社会问题的温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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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年代,象堡购物中心(Elephant and Castle shopping centre)开幕,成为伦敦人对此地最鲜明的历史记忆。
刚开业时,建商声称这是伦敦有史以来规模最大、最雄心勃勃的购物中心,有着亮粉色的外观(后来被漆成午夜蓝),从未经历过此时代的我,脑中总幻想着那像是三井Outlet的场景,然而多数在地人对我描述这里时,说着都是汇聚了多少在地的小商家,发廊、咖啡店、布料店、生活杂货店,听起来比较接近西门町的狮子林大楼。
战后的象堡同时也是建筑师们的游乐场。这点恐怕也得归功于二战期间德军在此的大轰炸,让象堡着实多出了不少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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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经典建筑案例包含设计了恐怖之塔的Ernő Goldfinger的Alexander Fleming House、Roger Walters的Perronet House,与Tim Tinker的Heygate Estate……等。不过后者在2014年拆除,而其故事正如其他战后的集合住宅一样,都是源自于建筑师美好集体社区幻想,却在现实中成为社会问题的温床。
或许象堡的名声败坏和此脱不了关系。象堡打从开始是劳工阶级们的居所,尔后又成为移民汇聚之地,当大型的集合式住宅一一建起,混乱无章的街道(谁不痛恨那该死复杂的圆环)与难以追踪管控的人群,象堡成为当地政府无能与错误决策的代名词,成为伦敦另一个声名狼籍的街区。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正站在历史的改变浪潮中
但开发商是不能容许寸土寸金的伦敦城有块地被忽视的。如同其他南岸地带如Brixton、Bermondsey和Peckham,象堡该开发的时间到了。
其中最让人惊叹的无非是当地的老水塔(the Kennington water tower),这座建于1867年的水塔就位在卓别林童年所居的济贫院旁,2010年地产开发商以38万英镑买下时,整座水塔早已荒废,植物蔓延鸽粪与鸽尸遍地。
他们斥资200万英镑,终于将其改造成七层楼的高级豪宅,不仅卧房、厨房、卫浴等一应俱全,还可以从塔顶环视周遭的城市风景,保留了原始样貌,也符合当今生活——好吧,有钱的生活。
但多数的建筑并不是如此幸运,Heygate Estate早就不在、购物中心正拆除中,下个对象则是伦敦传媒学院,房产商们热切地发布各种新闻稿讲述他们将拆除某处盖起新楼,大肆宣扬着象堡的治安已经和过往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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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后重回象堡,C兴致勃勃地要我回忆过去。我们绕过尚在整修的建案,即便在夜间,电钻和挖土机响起的噪音仍旧轰隆隆地作响,依稀认得这条街角转过去是间有名的Techno夜店、从这绕过去的街角能到Mercato Metropolitano ,但说真的象堡已经长成另个样子了。
而仔细环顾周遭,除了拉丁社群本来就具有的厄瓜多、哥伦比亚餐厅外,当地也开始长出拉面店,和些许雅痞风格的咖啡店。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正站在历史的某个改变浪潮中,正活生生地见证着都市仕绅化,并明确地体会到当整体城市规划完成(约2030年)后,象堡肯定会是另番风景吧。
我走在街上试图寻找记忆的残骸,但那些碎片早已被时代辗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