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说日本人的竞争观和中国人有天壤之别？

巴黎奥运会落下帷幕，世界狂欢节留下的余韵还在内心发酵，借这份热度，我想谈谈日本人的竞争观。

纵观当今中日关系，一个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是，相互合作的跑道在收窄，竞争正成为主旋律。相互的比拼较量似乎不限于奥运会或运动员之间了，所以有必要从文化和一般大众心理的角度了解一下日本人的竞争观。

谈到一般日本大众的竞争观，我感觉他们有一个基本的心态便是，能不被推上赛道就想尽量回避，因为竞争需要强大的心脏，是选择挑战自信心的某种生存状态，而当今的日本人作为个体时，欠缺自信心与挑战精神看去是一种常态。

关于这点，近年日本人自己做过一系列国际比较性的调查。不论拿欧美还是中韩等亚洲各国比较，调查的结果大都是日本人排名垫底。有关这方面的调查我在专栏《旅日专栏：低调与谦虚，是日本社会的通行证》已有引用，这里不重复。

日本女性。（图片选自unsplash）

自信心低迷首先有文化的因素。在别国看来十分正常甚至必不可少的自信心，在日本却可能被视为过度张扬、自傲的行为。因为一个自信心爆棚的人意味着自我感觉良好，容易产生鹤立鸡群的优越感，这在日本大有遭受“枪打出头鸟”的风险，处世更艰难。

一位教育工作者谈到日本学校霸凌现象时，曾经告诉我一个出乎意料的现象：学习优异的孩子也是容易遭受霸凌的对象。因为你的优秀让其他普通孩子倍感压力，更加自卑。

这和我童年在国内的体验大为不同。我在小学也算半个学霸，品味过当学霸的好处是，老师宠你自不待说，那些学习不好，打架超强的同学也会来巴结你，主动为你车前马后。有他们保驾护航，从小几乎没被谁欺负过。

来日本后，可能是受这里文化的影响吧，我也开始跟日本人一样看不惯自信心爆棚或咄咄逼人的社会精英，看到这类人就想虐他一把。

其中，乒乓球选手伊藤美诚便是撞在我这种灰暗心理上的第一人。

2019年，我突然开始关注乒乓球比赛，特别是中日大战，完全是被伊藤美诚的自信心引爆的。有一天深夜躺在床上打开电视，无意中看到她正在接受日本记者采访。当时她已经连续两年10次击败了中国顶尖选手。

记者问，你赢了中国，听说对方开始研究你，专门安排了模仿你打球的选手做陪练。她莞尔一笑，说，“那毫无作用。我会不断升级变化，他们哪怕想模仿都做不到。”

当时我一下热血上头了。那种“我可以被模仿，但永远不会被超越”的自信心实在太挑衅习惯以谦卑为美德的平凡人的自尊了，而且出自一个日本人之口，更是我从未见过的狂妄。

比赛中的伊藤美诚。（图片来自中国新闻图片网）

我开始逢她比赛必看，直到看她被中国选手打回原形。

如今，不论落败的背后真相如何，看来她开始为自己的狂妄买单了。这位和孙颖莎同岁的奥运冠军，不单变为昔日黄花，在国内也成了孤家寡人。看她出国比赛连个教练都没有，赛场上孤独求胜的身影，真替她倍感唏嘘。

其实，作为一个对抗性竞赛选手，像她这样的自信和狂妄可以说是必须的标配，没有超强的自信心怎么获胜？任何行业的精英内心都是如此，差别只在是否外露而已。

日本人不愿从小培养孩子舍我其谁的自信心和咄咄逼人的竞争心，除了维持社会和谐的文化使然以外，也有为保护孩子心理健康的需求。

因为一旦长大成人后，那种过度的自信心带来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反差，会让人容易陷入深深的挫败感，这是父母不想看到的。所以，他们从小就避开了要让孩子去吃苦中苦、拼命竞争做人上人的教育观。

我看过日本知名教育机构Benesse一份针对中日韩三国的调查报告，询问初为人母的妈妈对孩子今后最大的期待是什么。结果，“不给别人添麻烦”成为7成以上日本新米妈妈的第一选择，而中国母亲对此赞同的只有个位数，韩国妈妈也仅仅略高一点。

父母对孩子要求不高，孩子本人更没有人生一搏的压力，这在询问他们将来长大后想干什么的调查中也能初见端倪。

2023 年，由Benesse公司对3至6年级的小学生进行过一次调查，共有18802名受访者给出了下面的回答。

你看，将来想要的职业中，排名1位的是油管YouTube出品人，排第2、3位的是艺人或漫画、插图画家，排在4位的“糕点师”、“电游创作编程员”或第5位的“幼师、保育员”，这些都算不上有多么高大上的职业吧。

另外一组数据的结果也相似。2024年初，ニフティ株式会社向小学生和初中生发放了一份调查问卷，问1931名儿童今后想从事的职业，结果发现最受小学生欢迎的职业是"插图画家"，最受初中生欢迎的职业是"学校老师或幼师"。

看出来了吧，日本孩子从小树立的目标几乎跟残酷的竞争无缘，要求孩子从小就有天降大任于斯的英才意识的父母更是凤毛麟角。反之，现代青少年越来越倾向于选择自由职业，尽量避免直接跟人竞争，也无需超强的自信心作心理支撑。

日本小朋友。（图片选自unsplash）

造成日本人独特竞争观的一个社会因素还与保护弱者，把竞争视为破坏社会公平一大威胁的意识有关。

曾经读过一本《日本人价值观》的书籍，其中提到一个有些搞笑似的真实例子让我印象深刻：日本有家幼儿园举办竞跑比赛时，在即将到达终点之处，拉了一条绳子挡住冲刺的，让所有掉队的孩子都到齐之后才拉开绳子，让大家手牵手地跨过终点线。

这个例子耐人寻味，像个寓言一样，揭示了日本人竞争观的一个独特之处：别的国家竞争中强调的是在起跑线上的公平，而日本人要求的是在终点线上的平等，也就是结果的平等。

日本特别注意避免低幼儿童相互之间产生激烈的竞争意识，目的是让每个孩子不会从小就埋下自卑的种子。不让一个人掉队的理念压倒一切，竞争须要服从这一大前提。

出于以上原因，我们可以做个判读，在中日竞争中，双方受文化和社会心理影响，日本人可能屈于弱势的一些场景：

・在与竞争对手硬碰硬的对抗中，日本人因为自信心不足而告负的机率更大；在强强相遇勇者胜的场景之下，其心理出现致命波动的可能性更多；

・在身处绝境、遭遇逆风时，日本人想要实现翻盘的机率更低。类似于樊振东、孙颖莎这种能够绝地反击、反败为胜的竞争强手更难出现；其实在日本文化熏陶中长大的张本智和就是一个代表性的存在，他具备世界一流选手的技术，但是遇到临渊一战的关键时刻更可能心理崩盘；

樊振东在巴黎奥运会男子单打四分之一决赛中实现惊天逆转淘汰张本智和。（图片来自中新图片网）

・在代表团体出战，又面临一对一的对抗性竞争时，日本人承担的心理压力要比其他国家选手更大，因为一旦失败意味着给整个团队“添麻烦”，这是日本人最难承受之苦；

・正因如此，当个人面临需要用一己之力，做出改变整个集体命运的重大决策时，能够挺身而出、敢于承担责任的日本人少之又少。这一现象在日本商务决策中也是屡见不鲜；

・缺少信心的多数，更需要抱团取暖，更容易成为安静的羊群，听命服从少数社会精英的指挥，成为集团与外部竞争的忠诚兵卒。

下笔自此，突然发现怎么列举的这些日本人的心理弱势，自己也多可对号入座啊！

莫非这便是每次回国就感觉自己是个竞争的弱者，返回日本又有了一点心理优越感的缘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