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印闲生
来源：江宁知府（ID：jiangningzhifu2020）
在美国发起的本轮关税战中，东南亚是重灾区——印尼被加征32%关税、泰国被加征36%关税、越南被加征46%关税、柬埔寨被加征49%关税、老挝被加征48%关税、马来西亚被加征24%关税，只有新加坡为10%。虽然税率低，但这并不意味着新加坡可以高枕无忧，因为特朗普关税的“后劲”才刚刚开始。特朗普的核心目标是消除各国同美国的贸易逆差，这一目的要么通过减少进口实现，要么通过扩大出口实现。各国为了赚美元，当然是不愿意减少对美出口的，否则也就不用纠结关税了，那解决问题的唯一方式其实很简单——扩大对美进口。可关键问题来了，美国实在没有什么高性价比产品可卖，假如美国制造真的有竞争力，特朗普根本没必要发愁。根据美国商务部国际贸易署的数据，排名靠前的依次为交通设备、化工产品、计算机与电子产品、油气、加工食品与农产品等。简单来说，高端出口主要是飞机、汽车和芯片三大件，低端出口则是能源、化工和农产品，外加武器装备。我们看美国跟其他国家的贸易谈判，基本就是围绕购买波音飞机、增加/取消汽车关税、扩大能源和粮食进口等议题展开。至于说芯片，现在的情况是想买的国家美国不卖，肯卖的国家要了没用，在国际贸易中的处境十分尴尬。东南亚国家盛产粮食，在农产品出口领域跟美国是竞争关系。航空方面需求也不算大，全球前20大航空公司里东南亚一家都没有。汽车市场以日系车为主，中国车企目前正稳步扩展，而高油耗、大尺寸的美系车则十分边缘化，不为当地民众所喜。武器装备领域，东南亚这些年相对和平，需求不高，再考虑到美国武器价格昂贵，除了发达国家和中东产油国其他很少有人能消费得起。一圈划拉下来，东南亚国家可以用来进口并消除逆差的美国商品，主要是能源。于是我们看到，在印尼、泰国、越南跟美国的关税谈判中，三国均提出了扩大进口美国能源的条件。印尼能源与矿产资源部长巴赫里尔5月9日表示，计划未来六个月内把多达60%进口燃料来源地转为美国，增购100亿美元的美国能源，其中原油进口将增加10倍——目前印尼进口原油仅有4%来自美国。泰国能源部近期也发声明说，愿意同美国签署一项长期合同，每年从阿拉斯加进口约300万至500万吨的液化天然气。越南则表示，希望国内企业大量购买更多包括能源在内的高价值美国商品，工贸部长阮鸿延敦促能源、采矿、电信和航空等领域的越企“积极主动”地帮助美越贸易发挥“巨大潜力”。有得必有失，这些国家为了平衡对美贸易转而购买美国能源，那它们之前是进口自哪里呢？世界30%的海上贸易和超过25%的石油运输都要经过马六甲海峡，新加坡位于马六甲海峡的出口，成了最黄金的海上关卡，连接西边的波斯湾和东边的成品油消耗大户。1960年代，李光耀果断决定大力发展石化产业，施行多项优惠制度吸引国际炼化巨头。为了给石化企业提供工业用地，新加坡把七个小岛填海造陆合并成一个大岛，建成了总面积32平方公里的裕廊岛。石油产业链分开采、炼制、化工三大部分，新加坡的“石油炼制”就是将原油加工成汽油、柴油、航空煤油和燃料油等油品的过程。新加坡拥有世界一流的炼油厂，在国际市场上很有竞争力，一些东南亚国家觉得直接从中东采购石油很麻烦，于是从家门口就近购买——也不用什么超大油轮，几艘小船便运回家了。在新加坡的经济结构里，除了占GDP超过70％的服务业外，剩余20%多的制造业中，石油化工占据着重要地位。印度尼西亚国家石油公司正建造新码头，供吨位更大的运输船停靠，较大的运输船能从较远地区运输更多石油，从而避免对新加坡的依赖。特朗普最大的问题，是他把自由贸易变得政治化了，这对新加坡等强烈依赖自由贸易体系的小国来说是非常不利的。在特朗普的逻辑里，哪个国家买美国东西多，我就对他好，给他低关税作为交换，反之则要强势施压。这种情况下，一些原本可以在新加坡做加工分销的货物，人家干脆直接找美国买算了，哪怕亏点钱，哪怕更费事，就当卖个人情给特朗普，以避免来自美国的关税压力。新加坡想继续做一个产业链的深加工环节，难度骤然提升。以印尼为例，其能源与矿产资源部长巴赫里尔公开表示：“新加坡没有石油，但我们却从那里购买。在新加坡的燃油总产量中，34%卖到印尼，价格跟中东的相同，我认为这是一个可耻的策略。”“这不仅是价格问题，也是地缘政治问题，我们必须与其他国家保持平衡，印尼总有一天会将从新加坡进口的燃油量降至零。”不难体会，在特朗普“平衡贸易逆差”的逻辑下，大宗能源采购逐渐成为东南亚国家手中的一张牌，他们希望将这张牌出得更有价值，而这种价值新加坡显然是给不了他们的。当前大宗能源采购已经成为政治问题和国际博弈的重要筹码，经济全球化时代建立起来的能源产业链正加速重构。在刚刚结束的东盟峰会上，新加坡总理黄循财讲了这样一段话：“在贸易和美国关税问题上，关键不只是关税本身，更在于多边主义的式微，以及转向更多以交易为导向的双边协议，这种情况往往演变成‘强权即公理’的局面，让其他国家面临更艰难的处境。”众所周知，特朗普很喜欢用“牌”来表达观点，比如：“你手上没有好牌”“你无牌可打”等等。所谓的“牌”其实就是筹码，讨论多了，便会产生黄循财担忧的“以交易为导向”的国际环境。需要注意的是，此处的交易并非自由贸易条件下的交易，而是叠加国家实力地位之后的交易，它对大国有利，对小国不利。面对这种压力，新加坡近些年对东盟这个组织非常上心，不断呼吁推进区域一体化进程，以尽可能保护自己。这某种意义上也是未来世界的一种可能场景，即“孤岛式分裂”——美、中、欧、俄等大国各自组建区域经济安全组织，各集团专注于内部安全与自给自足，并以集团的形式彼此打交道，个别没有被纳入地区集团的小国则遭遇崩溃和边缘化。当地时间5月28日，美国联邦法院裁定特朗普援引《国际紧急经济权力法》征收的关税越权，包含所有对等关税以及芬太尼关税，但依据其他法律下的特定行业关税和301条款下的对华关税仍有效。这件事情只是刚刚开始，白宫一定会上诉并尽最大努力阻止，不过判决最重要的意义是正式开辟关税战的“第二战线”。未来特朗普政府将不得不“两线作战”，把相当大的精力收回到美国国内，目前进行谈判的其他国家也将伺机而动，更加不肯轻易让步。征收关税这件事情的性质正在发生变化，它渐渐地由经济事务变为赤裸裸的权力博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