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印闲生
来源:江宁知府(ID:jiangningzhifu2020)
在美国国力鼎盛的克林顿和小布什时期,五角大楼曾制定过所谓“2+X”的目标。这里面的“2”是指美军必须能够同时应对两场“主要区域事件”(Major Regional Contigencies,MRC),通俗点讲就是要同时打赢对中、对俄两场大国局部战争。即使这样美方仍感到不放心,于是克林顿第二任期的国防部长威廉·佩里又给加了一个“X”,即在打赢两场局部战争之外还要能应对至少一个突发危机事件。“2+X”的口号喊了很多年,美国始终没有找到实操的机会,直到2022年乌克兰战争爆发才有了第一个真正的MRC(只不过美军没有直接下场)。在此基础上,2023年10月爆发的加沙战争是一个标准的“X”事件。当时美军曾急调“福特号”航母战斗群到地中海东部海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沙利文在记者会上解释道:“让我明确一点,调动航母不是因为哈马斯。我们调动航母是为了向其他国家发出明确的威慑信息,以防他们试图扩大这场战争……”换言之,拜登最后一年里美国实际上已经进入冷战结束后罕见的“1+X”模式,那究竟表现得如何呢?
1950年2月14日,中苏两国正式签订具有军事同盟性质的《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该消息传到华盛顿,于美国决策圈引起巨大震动。杜鲁门政府高层一致认为:社会主义阵营已经在亚欧大陆连成一片,形成横跨大西洋到太平洋的燎原之势,此时不仅仅是台湾海峡或朝鲜半岛,任何一个方向都必须采取全面遏制战略。美国的恐惧是有道理的,整个1950年代,社会主义阵营于朝鲜战争、越南战争期间丝毫不落下风,在东南亚攻城略地,把法国打得满地找牙,迫使美军不得不大规模亲自下场。不过到了1960年代,由于中苏关系破裂,越南战争的模式呈一个“V”字型结构——越南顶在前面,中国和苏联分别予以支持。作为高明的地缘战略家,尼克松和基辛格很快发现了这种结构的不稳定性,他们找到了“V”字型结构里最期待改变自身生态位的中国,抛出了诚意满满的橄榄枝。
三角形两点间距离越短表示关系越近,越长表示双边关系越远。图片截自《中美俄大三角关系规律论析》,作者为社会科学院研究员王晓泉。七十年代中美关系正常化之后,苏联感受到了空前压力,在意识到中美靠近产生的巨大地缘影响后,苏联决策层从战略角度出发希望尽快缓和中苏关系。1982年3月24日,日薄西山的勃列日涅夫来到紧临中国的乌兹别克加盟共和国视察指导工作,发表了象征意义明显的“塔什干讲话”。讲话最后,勃列日涅夫甚至打起了煽情牌:“我们清楚地记得那个友谊与同志般合作的纽带将苏联和中国联结在一起的时代……”勃列日涅夫的话引发世界瞩目,美媒发文评论称,“这是莫斯科自1969年以来向北京发出的最明显的和解姿态”。中央情报局高度重视苏联的表态和中国的回应,向白宫提出了“中美关系可能降格”的预警。1982年5月,也就是塔什干讲话两个月后,美国国家情报委员会专门就中苏和解问题出台了一份研究报告。报告认为,中苏和解将对美国的全球战略带来以下重大影响:1、苏联可以抽出更多精力应对美国,西欧、中东、中美洲地区首当其冲。2、中国会减少对越南的战略压力,美国在东南亚的盟友泰国、马来西亚、新加坡等将面临很大麻烦,从而牵扯华盛顿的战略资源。3、中国将停止在阿富汗问题上与美方的合作,苏联有可能稳固住局面。4、中苏和解会显著减少苏联的战略压力,由此也会让克里姆林宫在美苏军控谈判期间更不愿妥协。在综合以上因素后,里根政府为了拉住中国,于1982年8月17日签署了著名的“八一七公报”,即《中美就解决美国向台出售武器问题的公告》。这是中美三个联合公报中的最后一份,也是争议最大的一份,因为美方始终没有切实履行其义务。里根访华,1984年。《八一七公报》只有在八十年代被践行的还可以,之后便被美方以各种理由破坏。1991年12月,“美-苏-中三角”关系因美国完胜苏联而终结。按照“三角形理论”,只有“两边之和大于第三边”时才有所谓的制衡效应,如果任何一方在零和博弈中可以完胜另两方,大三角关系就不复存在。很显然,1991年之后的美国无论军事力量还是经济力量都可以全面压倒俄罗斯和中国,所以三角关系也就没有了意义,世界进入单极格局。这种形势之下,中国和俄罗斯都以融入美国主导的冷战后国际秩序作为战略目标。叶利钦时代和普京初期,俄罗斯曾向西方一边倒,即使屡遭挫折依然对西方抱有幻想。中国则极力扩展与西方经贸合作,实行韬光养晦的外交政策,将维护“中美关系大局”作为外交工作重点。然而这只是表面现象,中俄发展对美关系的根本目的都是为了推动本国发展,进而实现复兴大业,当两国战略目标与美国全球霸权发生冲突时,矛盾很快便显露出来。2014年的克里米亚事件是俄罗斯首度利用“中-美-俄”大三角关系谋取核心地缘政治利益。普京之所以能够成功吞并克里米亚,一个重要原因是美国的战略重心已东移亚太,不愿意与俄罗斯硬碰硬,而是选择了相对温和的制裁手段。同样的道理,2022年俄罗斯之所以敢冒险发动对乌“特别军事行动”,也是吃准了美国的战略重心放在中国身上,不会为一个区区乌克兰亲自下场消耗国力,葬送与中国的战略竞争大局。3、最弱方的选择很大程度上决定着另外两方的力量对比。作为最弱的一方,2014至2022年间俄罗斯其实有三种选择:3、加强同印度、欧盟和日本的关系,努力成为中美对抗之外的第三个力量中心。这一时期其实有大批俄罗斯专家建议克里姆林宫向第三条路线发展,不过冷战记忆以及美俄两国针锋相对的战略文化,使得虽然中美结构性矛盾远大于俄美,但俄美关系的对抗程度却大于中美。特朗普第一任期内,美国也曾一度威逼利诱俄罗斯,比如曾劝说普京联合施压中国参与《中导条约》谈判。但由于对美国政策不确定性的担忧,俄罗斯最终以“中俄拥有高水平战略合作”为由拒绝了特朗普政府的要求,让其大失所望。气愤之余,2019年8月特朗普正式退出《中导条约》,他对记者表示:“美国和俄罗斯可能会就新的更广泛裁军条约进行谈判,但新条约必须包括中国。”到了2022年俄乌战争爆发,俄罗斯彻底冲到了与西方对抗的第一线。考虑到中国战略界最不希望看到的局面就是美俄联合,因此俄乌战争爆发在一定程度上、一定时期内解决了中方的“底线顾虑”。华盛顿智库传统基金会自2015年以来每年发布报告,对美军战争能力进行评估。在其2023年发布的《美国军事力量索引》中明确提到:美国军力可能无法胜任更多使命,显然没有能力处理几乎同时发生的两个主要地区的冲突。“十几年前,美国仅在伊拉克一个国家就驻扎着16万大军,而据五角大楼2023年6月的数据,目前美军在中东各国的官兵总数仅为3万名左右。早在奥巴马政府时期,美国就开始从中东和西亚地区抽调B-1和B-52远程轰炸机等武器到太平洋地区,近期为了应对中国的挑战,更是于2021年从中东撤出了导弹防御系统等稀缺军事资源。另一方面,持续进行的乌克兰战争正在迅速掏空美国的军火储备。为了应对俄罗斯,美国大量调用了储存在以色列的(美军)弹药,而如今在以色列也面临威胁……”在2024年发布的《美国军事力量索引》中,措辞更为严厉,称美国军队态势处于“薄弱”(weak)状态,各军种将减少军事单位规模和数量的情况变得常态化,远低于满足两个重大地区冲突标准所需的水平。报告认为,美国现在拥有八十多年来规模最小、最老化的军队,冷战结束三十年后美军规模缩小了一半,且大部分装备都是当年设计和购买的。在2022年2月俄乌战争爆发前异常紧张的时刻,美国曾向欧洲增派两万名士兵,但最终未能遏制战争爆发。世界主要大国重回战略竞争状态是各焦点地区陷入混乱的根源,主要大国对地区危机采取了一种旁观者姿态,尽量避免任何形式的消耗,因为他们的精力被锁定到了彼此身上。由于“2”的目标无法实现,美国对于任何“X”事件的干预力度与热情也都受到极大限制,从而进一步加剧了各种地区性危机。
回顾历史,每当霸权力量出现真空之际,就会有挑战者出现,俄乌战争是“果”而非“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