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最后的铁路市集
白河桥赶街早晨六点半的县城
以致于全程我的注意力都在那些摇荡的珠珠串串上
镇入口,外地客商都是后备箱一开,支起棚子摆摊
白河桥镇边喝茶边看怎么解决
前阵子我去了云南红河州的屏边县,比邻越南的边境县。附近有个叫白河桥的山中小镇,多年来心心念念想去看那滇越铁路从中穿过的早晨市集,趁着去蒙自的机会,顺便转了个弯在屏边待了几天。
白河橋市集是周一上午,我周日到屏边县城汽车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汽车站快关门了,冷冷清清,我进去探探有没车到那。
“你去哪?”
“去白河桥”
“那坐往文山的车,早上七点”
“再晚是几点?”
她瞧了我一眼“你是去看赶街吧!再晚的车就看不到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起床,天一点要亮的样子都没,下着小雨,还笼罩在潮湿浓雾当中。
大约二十人坐的中巴很快就挤满,看起来好像只有我一位是观光客。除了座位外,有空间的地方都堆满了货物。天色稍亮,车站外头宁静黯淡,只有这辆车有些灯火生气,大部分人一坐下就开始补眠,只有几位盛装打扮的苗族妇女琐琐碎碎地不知在说些啥,低声笑了起来,衬托了清晨这份寂静。
出了县城往山上开,雾像浓浆般稠得化不开,大灯一照破雾前行,雾流动的轮廓就像卷绕的棉花糖。能见度约五米,地面湿滑,你感受到车开过山顶,穿过稜线,感受到现在下坡,等会还要再跨过一座山两座山好几座山。你知道浓雾遮蔽的虚空之处是悬崖,可是你不知多深,也就感不到可怕。
车速明显是放慢了,开得谨慎。每过一次S弯道,苗族妇女帽上的金属坠饰也就用同样的幅度,同样的方向,同时“铿当,锵当”,又有时,像大珠小珠落玉盘,同时“沙沙沙~~~~”。在这样惊险望不到前方的车上,心里刺激蹦蹦跳,可是那如乐器般清脆的“铿当,锵当”又异常祥和,我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他们都坐几十年了”。
车程约80分钟,过了一个铁路道口,接近白河桥镇,道路两侧停满了大小车辆,车速也就慢了下来。四分之三的人都下车了,又是一阵匡匡当当,车内一下空了起来。开始师傅吩咐说,下午两点左右回程经过这,别错过啦!
白河桥是一座公路边叉路进去,建筑一路沿着“之”字型下坡路两侧而建到河谷底的小镇。周一这天,商贩从四面八方赶来,从镇入口开始摆,一座座撑起来的篷子,连成一片,按这“之”字型摆到山下。
从入口处的几个小吃摊,接着是一些五金杂货衣帽服饰,在这里大多数是外地客商摆摊的地方,每周不同天跑不同直镇的市集,沿着路两侧停好,后备箱一开,棚子一搭就开始做生意。
比较吸引人的是不少在卖苗族传统服饰的摊子,大人小孩的都有,主要是女性服饰为主。
除了传统服饰,还有一个分支专门卖传统服饰小配件,以及各种格纹绣件摊,还能让你自己画个图,他现场帮你绣出来。
镇上有个大棚子市场,各种绿色蔬菜为底,还有玉米、香蕉、菠萝、荔枝、芒果、花生....更多是我不认得的菜及菌类。
菜场内交易进行得正热,细听他们开朗带些急躁的欢声笑语,没一句听得懂,然而两个人,三个人,十个人,一百个人同时说话,闹轰轰地,又融化升腾为一种熟悉又亲切的烟火气。
整场赶街最热闹的地方,自然是镇下方,铁轨沿线的市集。商贩沿着铁路两旁摆摊,甚至几个东西占地一摆就叫卖起来。来采买的附近村民大多背个框,里头装着各种菜、货物,或小朋友。
市集上热络的氛围,甚至要把潮湿的水气蒸腾起来似的,卖啥的都有,蔬菜瓜果鸡鸭鱼肉现宰猪牛羊....采买者信步走在铁轨上,走走停停,遇到熟悉的朋友寒暄两句,相约去旁边吃碗米线继续聊,走到熟悉的摊前,也不急着买下,手拿着那些瓜果瞧瞧,嘴里看似在问候瞎聊,更多人在意的也不是买东西,东看看西看看,赶来凑一周一次的热闹。
也不一定有摊子,可能背来一些活禽,铁轨边一摆就开始叫卖了。
还有一些卖小猫小狗的商贩,最受小朋友喜欢,路过总要撸一撸。即使是城里人眼中最粗俗的村夫,路过装着小猫的笼子,都喜欢蹲下来看一看,逗逗那些小玩意。
这位卖鸡的大妈,也是着盛装来参加赶街,笑容爽朗,许多人都愿意跟她聊天。现场不少摊主都是像她一样打扮得漂漂亮亮。
买到想要的东西后,怎么带回去也是展现各种民间智慧,我问了一下,许多人都是从附近村子,走个一小时过来参加赶街。
我忽然就懂了为什么那么多女性盛装打扮来参加赶街,那就象是闺蜜相约一同去逛街,平常各自住在村子里,一周最热闹的一天,从不同村落赶来一起玩,自然要好好打扮,见到后都好开心,如同斑斓的色彩碰撞,我第一次觉得“花枝招展”是如此美好的形容词。
原來那么多卖传统服饰配件的摊,那就是小饰品摊嘛!以前我只知道苗族服饰的“风格”,以为他们都穿得一样,甚至用一个“苗族”就忽略了不同地方苗族的差异性。从来就没有注意过那些身上的细节,那些花鸟、花草、蝴蝶的纹样,每个人身上的装饰配件、花纹、布包....都是精心搭配过,衣服上、披肩、腰带、绑腿那些纹饰,还能拆下来按喜好换不同的,非常地个性化,你见不到一模一样的穿着。
赶街的高潮,至少对少数游客来说,就是火车穿过那一刻。
只要这天有列车通过,在半小时前,就有运管指挥两旁棚子往后收,只见运管站在道口,对讲机不断对话,两侧摊商及路人好像都安静下来,屏气凝神,运管望着弯道那一侧,大力吹了口哨警告,哔哔几声,就听到鸣笛巨响,车未到声先道。
这是滇越米轨铁路的一部分,每天有两列货运列车对开,从边境的河口镇一直运行到开远。
火车才通过,两侧的人群就像泄洪的水,很快又散到了铁轨上,一切又恢复常态热闹。
之前看了一段白河桥赶集的视频,火车从中间驶过,下头就有一IP是辽宁的网友说“不可能是中国!铁路上根本不可能让你这么搞,一个国家怎么可能有两种管理方式!”下面有网友又评论了“你没看到车头写着东风两字吗?”
无法理解吗?无法理解就对了!中国那么大,总还有一些你不知道的地方,不能理解的生活经验与常识,第一次见到无法理解,甚至还会觉得被冒犯。
据说这个市集每隔一阵子就要被取缔,总有人在问现在还有吗?有些人会回复“现在搬了”,有些回复“现在还有”,谁也说不清。像这样天高皇地远的日常热闹集市,它就像有机的,砍掉了,它会长出来,再砍掉,仍然会再长出来。就连每隔一阵子的取缔,都成了传统节目。
受到冲击也正常,有时候旅行不一定是让你增广见闻,更多时候是知道自己有多无知。
市集的边界差不多到了白鹤桥车站,一栋黄色三层楼高的建筑,再过去就是铁桥了。
白鹤桥站其实有三层楼高,站台在三楼,这么看就非常有东南亚的感觉了。
滇越铁路早在2003年就已经停驶客运列车,这崇山峻岭里的居民,每天火车经过,气笛巨响回荡在山谷中,成为生活的一部分。这里离越南很近,离北京很远,铁轨总让人想到过去与未来,不知道他们望着铁轨深处,是怎么想象外面的世界,或不远的邻国呢?
大约十一点左右,雾逐渐散去,阳光洒进山谷间,很快就把溼气蒸干了,暖暖湿湿的。市集差不多也在这时候散去,本来沿着铁轨的摊子,变得一块一块零零落落,这时又涌进一波人来采买,好像在收摊之前,会更好讲价更便宜一些。都不像早晨第一波悠悠闲闲地“之”字型地逛下去,直接从上头走楼梯下到铁轨边。
接近中午,提着画眉鸟笼慢悠悠来到现场的苗族男人也多了起来,这些野山镇子村寨的男人,最大兴趣爱好就养画眉。男人聚在一起总要有些吹嘘资本,像城里男人可能吹车子女人,如果你在苗族聚集地的赶街处,经常可以见到整排的画眉鸟笼,男人们不时提起来互相比较把玩一翻。
别看画眉单独被关在笼子里,胖萌胖萌地,啁啾啾,婉转而嘹亮,好像山谷回音清新脱俗。但如果把两只画眉放一起,恐怕就要斗起来,即使隔着笼子也要疯狂互啄。所以苗族男人聚众时一大娱乐就是斗画眉,现场能见一圈圈围着的人,各自凑着斗鸟的热闹,当然,免不了小小赌一把。
大概下午两点,走回镇口原处等回头车。那U型路口两辆对向的半挂拖车卡在这,进退不得,各自后头都堵了长长车阵。我只好坐在路口,跟着凑热闹的村民看如何解決。巧的是两辆车都挂着山东牌,都是老乡,也没太大火气,竟然也不急着移车,而是先发烟给各自车道被堵着的车列。
警察来了开始指挥,一辆拖挂先驶入镇里,然后另一辆慢慢通行,过了后,原来的拖挂再次90度倒车,回到原处,接着,来参加赶场的货卡车纷纷从镇里驶出,渝、贵、滇、桂的车牌都有,最远的还是河南豫牌。本来一切顺利,快要疏通了,没想到一辆摩托车打滑,货物又甩了一地,又折腾好一会。
忘了说。这条公路就是鼎鼎大名G219国道,连接新疆喀那斯,到广西防城港,沿着国境线,全长10065公里,中国最長国道。
听起来非常波澜壮阔让人豪情万丈是吧!然而在此时此地,它只不过是一条路过镇口U字型,大车小车乱堵成一团,喇叭声此起彼落的两线山路,百姓大舞台。
看了半小时,直到另一辆拖挂慢慢通行,后车陆续通行恢复了正常,围观的民众,纷纷从各路口传来掌声欢呼声,一次日常小镇娱乐。
回程中巴飞快地开过来,还没停稳门就趴哒开了,还是早上开车那位师傅,看来他是开到文山后稍微休息,又开回程。我一上车,找不到扫码买票的地方,师傅说先坐稳啦!然后又噗一声催足油门大拐弯走了。
雾已经散去,天气晴朗,蓝天白云,好一幅热带高山风景,但也就是说,原本早上那些被雾遮盖的风景,现在都通透明丽。
原来一路都行驶在悬崖边上啊!天气晴了,路也干了,师傅开起车来好像也没啥忌惮了,我看这位师傅是滇文字G。一路加速,哪里有小拐大拐U型弯,弯道角度有多少,都了若指掌,操作方向盘如同打太极那是打得行云流水。
回到屏边县城,只花了不到五十分钟。
驶进汽车站,如同激情舞蹈末尾的后空翻,车子华丽地画个半圆,不偏不倚地滑进维修棚沟槽之上。师傅喊了一声“下班喽!”
他转过头,从口袋掏出二维码“你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