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汉族没有宗教信仰的？潮汕独特的神灵体系，潮汕人都不一定懂

来潮汕很多次，这次在潮汕已经旅居了2个月，潮汕给我印象就是热闹。“老爷宫众神开光”，“湄洲妈祖分灵庆典”，“烧塔拜月”，“敬奉宋朝大元帅出巡”，“达摩祖师出巡”，“众神巡安盛典”，“妈祖巡安布福”，“一年一度拜天公”，“盂萱盛会”，“老爷进典仪式”等等，估计天庭的GDP其中有一半是潮汕贡献的。

我一个没有信仰的人真是无法弄懂，特别邀请土生土长的潮汕人来为我们解析潮汕的神灵体系。

你能不能想象庙里供着耶稣？你信不信潮汕的佛寺会在某个角落供着土地爷、在正门前设天公神位？我甚至怀疑在潮汕某个角落一定默默存在着像福建“解放军庙”那样供奉现代英烈的庙宇。

潮汕的很多庙宇被称为“公寓式寺庙”：每个神仙只占一个神龛，一个庙下来少则几尊、多则数十尊神灵。任何最普通的潮汕神庙，除了主神之外还会有土地神、门神、天公等神位或者神像。有的村庙会是这样：门前天公炉，门厅正中供福德正神，正殿北极玄天上帝，北帝跟前另供着哪吒三太子，左偏殿送子娘娘、右偏殿文昌大帝，大殿后面还有一进观音殿，中间观音娘娘、左右十八罗汉，倒座面向观音殿的还有韦陀护法。

有“公寓楼”就有“别墅区”，潮阳棉城东山曲水流风景区，一路沿石级而上不过数百米，不完全统计有三山国王、东岳帝君、天后妈祖、文昌帝君、关帝、福德神等庙宇和双忠祠、供奉大峰祖师的善堂，以及正儿八经的佛寺道观若干，一路从山下拜到山上就跟读了一遍《封神榜》差不多。

潮汕人拜神拜的是个人情世故，只要能保佑的就先拜上，不必等到临近抱佛腿，所谓“拜得神多自有神庇佑”，除了一号神长天公、行政长官三山国王、航运部长妈祖、农业部长五谷母、儿童福利大使床脚婆和各处土地神、自家灶神是标准套餐，其他神灵是随时随地按需酌量添加，想求什么就拜什么，哪个灵验就拜哪个，礼多人不怪，香多神不怪！

潮汕神灵体系

潮汕人拜的“老爷”（部分地方也直接称拜“神”），是自成一系的众多神灵，与佛道两教的崇拜对象不完整等同，虽然“老爷”里头道教神仙占多数、但也有佛教菩萨和高僧大德，但并非全套照搬，且有许多神明是在两教之外的。和宗教神邸的等级严明、分工清晰不同，潮汕“老爷”纯粹靠“实力”挣香火，够灵验就有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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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部分神界的行政治理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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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体系的顶端是“天公”，覆盖面极广却难睹真容。潮汕人口中的“天公”与“天地父母”似乎没有差异，常见的天地父母牌位前一般只设一个香炉，但在道教中天地父母是天公和后土娘娘两位神祇。潮阳一带的习俗是家家在门楼或照壁供奉“天公炉”、“天地父母”牌位，揭阳潮安年夜过了子时第一件事拜天公，各地神庙门口也必定有天公炉。天公无具体职责，可以理解为“主持全面工作”的神灵。我猜最初属于和天坛祭祀同理的自然崇拜，所以没有具体的神像，几乎每个潮汕人都见过供奉天公的神龛香炉，但印象中神像就很少见，一些地方以类似玉皇大帝的天帝形象做神像显然是后来附会的。

神界行政治理体系的第二梯队是各级“行政长官”：由城隍、三山国王、土地神构成，“分级负责”城乡不同区域。

城隍是神界的一城之长，“行政级别”与城市地位匹配，州县级的一般通称“城隍”，府城是“府城隍”，明代朱元璋封诰之后，各地城隍等级森严，例如潮州府城隍是二品威灵公、揭阳城隍是四品显佑伯，这大概是揭阳城隍被称为“伯府大人”的原因。潮汕另有一处特殊的“副县级城隍”——棉湖城隍，因清代揭阳县曾在棉湖城设副县级的“佐堂”分管西部区域，也就相应配置了城隍庙，但是庙中神位也写“伯府大人”，大概是是直接迎请揭阳城隍“分灵”，所以棉湖城隍庙可以理解为和佛山的广州府城隍一样是上一级城隍的“行台”。

城隍治下，“三山国王”负责的是乡、村、社层级，基本是每一村社都有，口语中的“乡里大老爷”指的就是他们——“三山”真的是三座山，据说是在揭西三座山中潜修得道的三位隋唐将领，有名有姓，宋朝皇帝给过封诰！三山国王的真实源头找不到确切说法，史料记录的都是比较玄乎的显灵故事，但朝廷封诰大概率是真的，以潮汕神灵之多，没有来自官方的认证要成为一致认可的村社主神是有难度的，而且刻意突出宋朝皇帝封诰也符合后来潮汕先人各种绕着弯跟元朝政府玩“精神胜利法”的风格。

土地神是一众职权可大可小的神仙，一条村可能只有一个土地庙，也可能有很多，一座山、一座桥、一条大街、一个大型的建筑都可能单独供奉土地神，你可以理解为他就是神界的“包户干部”，有必要的话会专职服务你一家子。（土地爷、福德神、伯公是不是同一个神说法很多，但就职责上他们基本相同，潮俗镇守山脚、桥头等交通阻隘的多称“伯公”，其余称“土地爷”）

土地神之外，潮汕广泛供奉灶神，称“司命公”，神位在灶台之上，讲究点的有“司命帝君”像或神位，简单的就是个香炉，有些地方用一块木炭裹上红布或系上红绳作为司命公神位，似乎与司命公的“传承机制”有关：据说新居或者新分家的小家庭，灶神是从旧屋迎请或大家庭的司命公“分灵”而来，具体的操作就是从原来的灶台里分出一块木炭或者柴火。

“行政治理体系”中诸神工作职责的共同特点是什么都管，具体可以参考城隍庙里各司的设置，差别的只是管辖的地域范围，城隍管全城、三山国王管理所在乡、村、社，土地神管理具体某一地点（包含户外场所），灶神则是纯粹的“家神”。基本上，生死婚育、营建迁徙、动土开工、耕种营商、出游求学等等一切你想得到的事都可以找这些老爷，其中目前仍被普遍遵守的是生死、婚嫁向本社土地、“乡里大老爷”报告和动土施工必须供奉土地爷的习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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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部分职能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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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含诸多分工负责不同“专业领域”的神明。例如：

妈祖是“海事部门”，江河湖海只要有人类活动的事她都管，潮汕鲜见专门供奉龙王、河神的庙宇，但有水的地方必有妈祖庙，尤以滨海地区为盛。“妈祖”是俗称，一般庙匾多写“天后宫”，只是民间传说“天后”是玉帝所封官职，海上遇险你喊天后她得排好銮驾仪仗再来，要误时间，喊“阿妈”就像儿孙在跟祖宗求救、老人家哪怕逢头垢面也第一时间出门，毕竟在自家孩子面前不用太在意形象！有趣的是，对妈祖好像越亲切越好，很多姓林的妈祖本家人会称妈祖为“姑母”、“祖姑”。

“五谷母”属于农业部门，有一说就是“神农氏”，也确有庙宇供奉的神像与教科书上的神农氏很像的，一般是手中拿着稻穗。主祀五谷母的庙宇不多，但很多村社的大庙都会将之供奉在偏殿，毕竟旧时农业就是生活根本。

妇女儿童福利系统的神明包括床脚婆、注生娘、送子娘娘等，注生娘娘、送子娘娘是否同一个神明不好说，有说都是送子观音的，也有说注生娘娘是《封神榜》中掌管混元金斗的云霄、碧霄、琼霄三仙，不过常见供奉的神像都与送子观音很相似。潮汕人更加重视的是“床脚婆”，揭阳潮安一带多称“婆母”，潮阳多喊为“阿婆”、与当地小孩称呼奶奶相同，床脚婆是儿童的保护神，从出生开始供奉至成年，一些地方的习俗是供奉至小孩十五虚岁“出花园”、有些地方是要按时辰八字选定时间举办仪式答谢阿婆后结束。床脚婆并不在庙里，也不在神龛中，就在自家的床上，有的是平时在床脚供有香炉、年节搬到床上祭拜，有的是不设香炉排位，祭拜时在床上以米杯插香。

财经系统里面，关帝在潮汕的“财神”角色不如其他地方明确，因为“招财爷”和“关爷”明显是两个神，但确实又有些人财神龛里供的就是关公，一般营商的地方都有“招财爷”、“财神爷”神龛或者神位，但不论神龛神位怎么写，好像口头上叫“招财爷”的占了大多数。生意人很重视招财爷生日，但重点内容竟然不是在拜神，“六月廿四，财主请伙计”，就是说当天拜完神老板要请工人，相当于招财爷生日也是潮汕企业统一的“员工节”；

负责安全保卫工作的神在各地大多泛称“将军爷”，多供奉在寨门、村口，有的将军爷是有具体原型人物的，有些地方没有原型、大家早晚烧香也不知道拜的是哪位将军。一些地方的“将军爷”并非简单的“治安官”，而是被抬升到村社主神地位，此一类将军爷一般是有所特指的某名武将，包括早年入闽、入粤的陈元光等将领，也包括一些抗元、抗清将士，一些村社还保留有神明的名姓或事迹，更多的因为供的是前朝忠良、避讳朝廷查缉从一开始就刻意忽略名姓，或者在后来的传承中随着庙宇兴废、村民迁徙具体信息被逐渐遗忘；

文化教育界的神灵在乡村大部分时候是文昌帝君，反而历史上官方供奉的孔圣人在潮汕基本局限于学宫，专门烧香的也不多。

卫健系统的有珍珠娘娘、保生大帝，其中保生大帝国内庙祀的较多，是有真实人物原型的医仙，珍珠娘娘则是专治儿童麻疹的“专科医神”。

（潮汕标旗女神方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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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部分 本地特色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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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较普遍存在的是关帝、真武大帝和大峰祖师，影响大但范围不广的包括双忠公、安济圣王。

关帝全国各地都有，不过他在潮汕的地位有点怪，并不是每村每社都有，但一旦设庙祭拜地位往往就接近于各乡“大老爷”的村社主神，职能上也是非常宽泛。本地比较著名的是揭阳曲溪吴氏各村共有的关庙，吴氏村社占据了大半个揭东城区，每年新年游神的主角就是关帝，要有各村轮流请回巡境，在本地诸多游神活动中是比较少见的；

真武大帝也称北极玄天上帝，是武当正神，但潮汕人大都只知道他来自汕尾碣石“玄武山”，神奇的是很多地方称之为“玄武山佛祖”，据说与清代抑道扬佛、当地在道观前建佛寺掩人耳目有关，玄武山元山寺佛道同祀，但各地玄武庙分灵供奉的只有道教的玄武帝，信众众多，有“玄武山老爷显潮汕”的说法。北帝信俗中影响较大的是两个，一个是每年初四都会有大量的信众从各地赶往汕尾碣石祭拜，二是很多虔诚的老一辈人执行道教戒律，不吃牛肉、鲤鱼、龟鳖等物；

大峰祖师是个宋朝的温州和尚，驻锡潮阳和平一带，因修和平桥、施药济世备受尊重，他对潮汕影响最大的是开创“善堂”这一文化传统，在民政救助体系不发达的年代基本就是各类志愿服务的主力，主业是收殓无主尸骨、收留弃婴孤鲧、修缮路桥雨亭等。潮汕各地善堂大都供奉大峰祖师，一些地方超度法事也会请大峰祖师出场。

“双忠公”是唐朝忠臣张巡、许远，主要流传在潮阳一带，“安济圣王”相传是蜀汉太守王伉、因明代潮州人谢少沧在云南为官时得其显迹相助而奉归潮州设庙，庙宇分布以潮州居多。潮阳双忠文化节、潮州青龙（安济圣王）庙会、揭阳城隍出巡，被称为潮汕“遊老爷三大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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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其他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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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教神仙：八仙中的吕洞宾、韩湘子、铁拐李、何仙姑本地都有供奉，其中吕洞宾的庙宇比较多，都称为“吕祖”、“仙师”，此外揭阳城隍庙边有雷神庙，潮阳东山有东岳庙，估计除了正经道观，多数道教神祇仍然或多或少能在各地找到庙宇。

佛教菩萨：在佛寺之外，能见到被供奉最多的就是观音，其他的如弥勒佛、地藏菩萨，再有就是与大峰祖师类似的大德了，反而释迦摩尼一旦出现就基本按佛教仪轨来、与俗世庙宇区分开来了。

神话人物：比较有特色的是孙悟空，潮汕的大圣庙应该不止一处。揭阳登岗孙畔有“风雨圣者庙”，据说是清代能呼风唤雨的神童，塑像也是少年面貌，在广州三元宫也有祀奉。

历史人物：

有些地方的“吕李仙师”中的“李”不是铁拐李而是“李白”，据说仙城三仙宫的“三仙”也包括李白，另两位是华佗、虱母仙！

虱母仙/何野云/龙尾爷是同一个人，何野云是否真实姓名有很多争论，明确的信息就是虱母仙是明初地师、晚年在潮汕隐修并指点潮人建设了大量村寨和墓地，身故后葬在潮阳，如今潮汕各地流传的风水奇谭大多与其有关，潮人因感其助修风水之恩建庙祭祀。

“木坑圣王”是闽、潮均有祭祀的神明，来源有两种说法，其中一种说法是木坑圣王即春秋三杰之一、割股奉君的介子推。

“宋大元帅”崇拜流行于潮阳谷饶一带，“大元帅”没有具体名姓，墓地则明显是宋末在潮阳抗元殉国的文天祥陆秀夫部下将士群葬墓，当地也称祭拜“大元帅”的活动为“祭社”（据称源于明朝官方祭祀无祀孤魂的“祭厉”活动），因此“宋大元帅”不是具体的神、而是阵亡南宋将士群体。

自然神：大的如太阳公、太阴娘，就是太阳神、月神，这两位在潮汕信仰普遍但庙宇很少见，一年下来好像就是三月十九太阳公生日和八月十五中秋节分别被集体祭拜一次，其余时间不怎么见出场。小的如神化的古树、巨石、狮虎，典型代表是揭阳古城以石狮桥金狮爷信俗为代表的狮神崇拜传统，城中其实有多处各类狮神。潮汕比较特殊的是很少见专门的河神山神，河神的职能基本被妈祖代替，山神则是由土地神担当。

潮汕人传承了中国最典型的宗教信仰特征：现实主义！中国人真正的传统信仰是祖先崇拜而非拜神礼佛修道求仙，传统价值观、人生观、世界观和祖先崇拜高度关联，对于宗教，中国人就是冲着“保佑”而去的，被奉为神灵的要么生前已经做出突出贡献，要么就得能够有求必应赐福世人，否则都不配享用中国人的香火。

最后，马上就要到潮汕漫长的新年季，来吧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