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剧组若即若离的暧昧关系:《余烬》剧照师钟以澄
虽然因担任《余烬》的剧照师而一下多出了许多好作品,但钟以澄却对此眼前的结果感到警醒:「有时候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因为这些场景都是人家搭给我的、灯光都是人家打给我的,就连那么俊俏或是漂亮的脸蛋,也都是早就选好的。」
从执掌电影生命的导演、以肉身作为容器的演员、到包揽现场细节的制片、形塑故事场景的美术……每当电影播毕,黑底白字的工作人员名单出现在大银幕上,看着密密麻麻的名字一行一行往上卷,总让人忍不住好奇:到底需要多少人无悔燃烧,才能把「说一个好故事」的心愿,盖成一道120分钟的长城?
过去就曾听人说,拍电影就像包揽握有特定预算的工程,从幕前到幕后,各部门依工作性质各司其职,一点一点「盖」出导演心中那张想像的蓝图。而在画面呈现方面,除了有在拍摄前就打点好一切的美术组、摄影与灯光等技术人员,还有一个角色,在现场成为了有如第三只眼的存在——他们的职称是「剧照师」。
菜鸟剧照师钟以澄的《余烬》片场见闻
电影的剧照是怎么来的呢? 「说来有点害羞,但其实是到了近年,我才知道有『剧照师』这个职业存在——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那就是电影拍摄期间,被摄影师录下的某个画面截图…… 」听到这里,在《余烬》担任剧照师的钟以澄甜甜笑道:「很多人都这样以为,而且有些预算不高的电影确实就是这样做的。」
身为导演钟孟宏的女儿,今年21岁的她甚早便开始接触电影,而谈起这次在父亲的作品中担任剧照师的契机,钟以澄说自己本就修读摄影与艺术史相关学系。经过前面几年的练习,她觉得自己的能力稍有进步,于是便上交了一份自己的作品集,询问爸爸有没有能到片场实习的机会? 「然后,一个不成文的契约就这么定了。」
除了与前辈刘振祥一起担任《余烬》的剧照师,钟以澄也以文字、照片记录整个电影制作过程,与父亲共同推出有如交换日记的《另一个世界:通往余烬的路》。书中,两人不仅交换了对于电影创作的想法,还把每天的拍摄细节纪录公开。
延伸阅读:《余烬》钟孟宏:我喜欢把现场的东西变成电影的一部分,但太即兴往往会产生一些困扰
透过钟以澄的「菜鸟视角」,我们也得以一窥剧照师在现场的工作状态。举例来说,第一天上工的她起了个大早,才发现所有东西都还在准备,剧照师根本不用这么早来:「傻傻的我还在家里吃饱才来,不知道原来剧组有供早餐这件事……」而事实上,这样的情况,其实在某种程度上反映出了剧照师与剧组的「暧昧关系」。
我喜欢那种……身在其中又不在其中的感觉
问起在加入《余烬》剧组前后,对于剧照师的印象是否有所不同?钟以澄说,「以前去《瀑布》的现场,总会看到祥哥(刘振祥)匆匆来一下就走,待的时间都不是很长。那时我总是想说,拍剧照这种事好像变魔法,人来了、拍好了就可以闪了,不会像摄影组、收音组那样一待就是一整天。」
但在实际开始担任剧照师之后,她才发现,「祥哥可以那样来去自如,是因为他很资深、很有经验,很快就拍到自己想要的画面。但是像是我比较菜,就只能在现场一直尝试,看能不能在不同的镜位再想想办法,试着拍出更好的照片。」
是的,虽然一样是「记录画面的人」,但不同于摄影师拥有最好的位置、在团队中也是相当核心的存在,身为宣传组一员的剧照师,必须在拍摄过程中四处游走,并在不打扰演出与现场工作的情况下,拍出具有独特视角、又能呈现故事的照片。
虽然听起来好像充满限制,但这种身在其中却又不在其中、保有一点距离感、可以用局外人视角观察的感觉,却让钟以澄感到相当着迷。对此,她笑着解释:「大概是我喜欢这种没有人管得着我,但我确实有在做事的感觉吧。」
在片场,徕卡真的不是天天都能用
说起这次的拍摄工作,钟以澄表示,自己跟另一位剧照师刘振祥的资历完全不能比,左思右想后,觉得唯一可以跟他做得不一样的事,大概就是用黑白相机拍,「我一开始还天真的以为,或许我可以成为《余烬》的黑白剧照担当。」
直到她带着需手动调整焦距的徕卡到现场工作,才发现自己调整相机的速度,根本追不上演员动作的变化。 「后来,只要是拍动作很快、或是有很多对话的那种戏,我就会用对焦速度快的索尼。只有那种内容比较静态、像是男女主角静静望着河畔那样很优美的画面, 我才会拿出徕卡来拍。」
除了因应场景内容选用相机的学问外,和被拍摄者之间的距离,也是钟以澄不断学习拿捏的课题。 「一开始我总是不好意思直接站在演员面前拍,一来是因为辈份差太多了,二来则是我也没把握自己会不会拍得好,所以不敢像祥哥那样直接说『欸!张震你看我一下』,我就是……能拍到什么就是什么。」
她接着说:「但有的时候回去看照片会发现,天啊!原来莫子仪有这么直勾勾看着我的镜头过,或是原来金士杰老师有这样子过……才发现原来他们当时就知道我在拍。后来,同事也跟我说不用担心,这些明星从小到大都被拍习惯了,妳就拍吧、相机拿越近越好,我才慢慢习惯直接把镜头凑到演员脸上。」
照片好看,可能只是因为演员本来就长得好看
在电影拍摄期间,随便按也有个超过5000张照片,而且照片中的人物还是张震、莫子仪、许玮宁、金士杰……等中国台湾当代最优秀的演员,这对年仅20出头的任何摄影师来说,都是一个值得骄傲的职业里程碑。
然而,虽然一下多出了那么多精彩作品,但钟以澄却对此眼前的结果感到警醒:「其实,有时候这些照片,我都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因为这些场景都是人家搭给我的、灯光都是人家打给我的,就连那么俊俏或是漂亮的脸蛋,也都是早就选好的。」
她思考到,比起平常要在街上一直走、一直找、还要面对各种不同状况的街拍摄影师,剧照师实在是过得很幸福:「相对来说,我没有真的去找,大部分东西就已经都是『好』的,所以当拍到很好的照片时,我都会有点内疚,怀疑我在现实生活中真的能拍出这种东西吗?」
这种时候,她总觉得自己就像被什么提醒了那样:「说到底,好的体质还是要慢慢从生活中去累积,不能仗着有拍过不错的几张演员的照片,就觉得自己拍得好,因为答案可能刚好就只是演员长得好看、场景好看、光线也好看。这种很梦幻的瞬间,经历过就好。」
剧照这种东西是有期限的,但人没有
除了拍出好照片带给她的思考外,事实上,比起为《余烬》拍下的电影剧照,钟以澄说自己更喜欢捕捉演员作为「一般人」的样子。问起这次拍摄工作中最喜欢的照片,她一口气挑出了好几张,内容除了两张正式剧照外,其他都是些演员与工作人员正在准备或等待的画面。
她说:「我自己蛮喜欢莫子仪手指镜头的这张。他当时其实是在问导演『我的视线要放在哪里?』我觉得看到这张照片的人应该不会有这样的想像,但我觉得拍剧照很有意思的地方,就是我自己身为摄影师可以给他另外一个诠释,这就是莫子仪处在的另一个状态。」
另外,像是金士杰、张震、巫建和在现场等待的几张,也是她私心喜爱的作品:「我觉得那种不知道他们在凝视哪里、就望着一个地方的样子,等待下一个瞬间的发生,特别有『人』的味道。」而另外一张工作人员向前奔跑的剪影,更呈现出剧组运作时那种积极向前奔跑的味道。
至于为何更喜欢这些来自幕后的画面?钟以澄解释道:「我觉得剧照这种东西它是有一个有效期限的,两年后我可能不会突然想要看金士杰趴在玻璃上那种照片,演员下戏的状态或是电影画面以外的景色,有时反而更有力量。」
希望哪天,我也能有像祥哥那样的瞬间
首次作为电影剧照师,就与曾拍摄过侯孝贤的《恋恋风尘》、杨德昌的《恐怖分子》及钟孟宏所有长片剧照的前辈一起工作,让人不禁好奇年轻的钟以澄如何与之互动?又从这位资深电影工作者身上发现了什么?
对此,钟以澄笑道:「祥哥是一个惜字如金的人。」由于话少再加上不是每天都来,两人实际上并没有太多互动的机会,「但是他没来的时候,我皮就会绷得更紧一点,因为那表示今天就只有我一个人负责,我一定要拍出一点什么东西来。」
虽然如此,她仍然从刘振祥的动作中注意到了一点细节:「其实祥哥他不会直接用讲的告诉我要去做什么、怎么拍才对。但我发现他比较常捕捉一些像是人的倒影啊、或是镜子的反射之类的,这样的角度,会让他照片里面的人有一种特别的疏离感,算是我的一个小发现。」
而说起对方让她印象特别深刻的事,钟以澄则回忆道:「记得有一次,导演看完祥哥拍的照片后就对其他工作人员说『摄影机过来!祥哥找到一个不错的镜位! 』那时我就希望,自己哪天也能有这样一个moment,找到一个别人都没发现的角度。」
随着《余烬》杀青,期间限定的造梦工场再次拉起帷幕,钟以澄也将回到美国完成未完的学业。问她未来还会不会想当剧照师?她说希望至少能再拍个五六部,也希望有机会能到别的剧组拍摄,「像这样有趣又很独立、没有受到哪一组牵绊,又能尽情发挥的工作,怎么想都非常划算吧!」她调皮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