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四川大学生酒后杀父，300余名村民联名上书为其求情

2020年2月11日清晨，旭日东升，阳光穿过稀薄的晨雾，洒在四川省德昌县的凤凰水电站上。

水电站的工作人员小张刚上班，就惊呼了起来，他立马拨打了110报警电话。原来，他负责的引水渠打捞垃圾的闸门，齿轮上赫然挂着一具男尸。

德昌县的公安局指挥中心接到报警后，迅速派刑事侦查人员到达现场。

将尸体打捞上来后，进行了尸表检验。死者是一名40来岁的中年男性，死亡时间至少大半个月或者一个月了，尸体高度腐烂，容貌已无法辨认。

死者头部有很多不同程度的伤痕，身上的衣裤鞋袜穿得都很整齐，民警找遍了他的全身，也没有发现任何能证明其身份的证件。

警方初步勘察，引水渠的河面狭窄、水流湍急，经常掺杂着一些垃圾杂物。引水渠的工作人员就是启动引水渠的垃圾打捞设备后，才发现挂着一个人。这些伤痕有可能是水闸打捞设备的滚动条所引起的；也有可能是顺水漂流时，水里的石头或者河道磕碰所致。

那么，这名男子到底是自己失足落水，还是被人杀害的呢？

经法医诊断和现场勘察后发现，死者头部从颅顶到颅底都是很严重的骨折，且受损形状与闸门齿轮的形状不一样，受伤最严重的是颅顶，已经凹陷了下去，应该为钝器所致的损伤。

而且死者的气管中没有水，说明是死后才入的水。所以，死者应该不是失足溺水，而应该是被抛尸于此。这是一起杀人抛尸案。

死者是谁？究竟是什么原因、又是被谁所杀害的呢？

调查取证

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尽快确认死者的身份。

警方立即在案发地点周围的村庄开展了走访，询问附近有没有人员失踪的情况。同时在全县全镇的公安展开了信息校对。很快，他们在德昌县麻栗镇找到了一则有用的信息：

家住民主村的女人名叫张丛琪，在半个月前，来报案，说自己的丈夫李某先，于2020年1月25日，在外面跟别人喝完酒，回到家与自己发生了口角，摔门而出后就没再回来。他们家人四处寻找，后来村里有百十余人帮忙寻找，均没有找到李某先的下落。

而所发现的尸体与失踪了的李某先，无论是身高、体重、还是年龄等特征都高度一致。警方于是通知了张丛琪及家人过来辨认。

张丛琪及儿子李恩勇（化名）来到现场，儿子一眼就认出了死者是自己的父亲，因为他记得父亲的皮带，标志很特殊。

李恩勇看着父亲的尸体情绪非常激动，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警方征询家属同意，想要查明李某先的死因，想要知道他在生前的时候有没有喝酒、或者有没有摄入什么药物，还有判断他头部所受损伤的程度，以及是被什么凶器所伤，需要对死者进行解剖尸检。

死者的妻子及儿子，都表示赞同，尤其是李恩勇，十分支持警方做解剖。他请求警方一定要查明真相，还父亲一个公道。

李某先的生平为人怎么样呢？为何会遭此毒手、命丧黄泉呢？

警方从村民口中得知，李某先酷爱打牌和喝酒，经常喝醉酒。他与村里邻居的关系也都很好，打牌从不欠账，喝酒抢着买单，朋友邻居有困难他也会仗义帮助，跟他人没有纠葛矛盾，也没有经济纠纷。

案件似乎是一团疑云，但是，警方还是从中发现了异样之处。

很多警员都提出，这个死者的妻子张丛琪举止有些异常，按常理说，家里死了一个壮年人，算是顶梁柱或者主要劳动力，她应该会很悲痛或者惋惜。

然而她却十分镇静，而且还是“强装出来的镇静”。

于是侦查员去往他们家寻找证据。

这是一座二层民房，李某先和张丛琪住在一楼，他们的儿子和女儿住在二楼。

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但是在客厅的墙壁上，警方发现了大量新近才涂刷过的痕迹。这些痕迹非常明显，而且凹凸不平。

经过专业紫外线仪器照射，油污或者血迹就会有荧光反映显现出来。这片墙壁，经过仪器照射后，果然发现了大量的荧光反映，但是照射地面却一点也没发现。

如果墙壁上有血迹，地面即使经过多次擦洗也不可能一点没有的，这让侦查员疑惑不已。

询问了张丛琪及其儿女得知，这是过年前李某先与张丛琪吵架的那晚，李某先将李某琴端来的肉汤打翻所致。

因为即将过年，李某先觉得如果亲戚看到墙壁，就知道这家人又打架了，觉得有失颜面。

于是他亲自找来了工具，将油污铲掉，又随便用涂料涂刷了一下。

但他们的说法并未打消警方的疑虑，随后在对屋子进行检查的过程中，有了惊人的发现。

经过仔细勘察，侦查员在客厅沙发扶手的下侧，有了重大发现：这里有两处，明显的血迹！

随后，侦查员又在仓库里看见了一辆表面看没有任何异样的三轮车，这会不会是抛尸用的车辆呢？经过警方全面勘察发现：三轮车的底部，有一个不明显的小斑点，这会不会是抛尸所留下的呢？

并且在仓库角落堆放的农具工具堆里，找到了一把斧头，斧头的棱角与受害人头上的损伤痕迹高度相似。这把斧头，极有可能这就是作案凶器。

警方将死者家里的可疑之处，都采样送去了检验。经与死者的DNA做比对，沙发和三轮车上的血迹，确实是李某先的。而墙壁上的确实只是油污。

李某先的家距离引水渠，只有约两公里的路程。警方在这段道路上的监控录像里，也发现了重要线索！

2020年1月26日凌晨1点多，一辆三轮车从李某先家的方向开往引水渠方向。可以看到开三轮车的是一男一女，由于夜色很黑，看不清三轮车的货箱里装的是什么，但是能隐约看出是装有东西的。

种种证据表明：李某先的家，极可能就是第一案发现场。而举止可疑，说话吞吞吐吐的张丛琪，极可能就是知情人。

警方把张丛琪及其子女带到警察局询问。张丛琪首先说，丈夫的死自己并不知情。

当警方把众多证据拿出来时，张丛琪陡然一颓，垂下头说：“是我，是我拿锤子砸死了他……”

然后便怔在了那里。

当被警方追问作案的细节时，张丛琪说反正第一锤是打在头顶，当时很慌乱，就胡乱地在头上砸，砸了三、四锤，后面的几锤，自己记不清到底是砸在哪了。

而在另一边的审讯室里，李恩勇思虑了很久，居然说出了一个让人极为震惊的事情！

李恩勇说案子与母亲没有关系，父亲是被自己锤死的。

儿子说是自己杀害了父亲，与母亲无关；而母亲却一口咬死李某先就是被自己所杀，儿子并不知情。

案件似乎有了眉目，但母子二人口径不一、争揽罪责，让案件走入了更为难辨的谜团：这是血浓于水的一家人，打断骨头也连着筋。是什么深仇大恨，让他们能自相残杀呢？到底谁是真凶？

案件还原

经警方对母子二人分别做思想工作，随后，儿子让警方用手机录了一段视频拿去给母亲看，说自己已经向警方自首，并且对自己的行为很懊悔。

希望母亲与他一起坦然面对，协助警方早日结束案件调查。

张丛琪看完儿子录制的视频后，沉默了一会，她向警方开口询问：儿子一开始就坦白承认了，是不是就是畏罪自首，可以减刑的？

警方听后，就明白了这位母亲的用意，便告诉张丛琪：“在警方掌握主要犯罪事实之前，嫌疑人如果能主动交待，是认定为‘如实供述自己的罪行’。这也是法院定罪量刑的一项重要参考。李恩勇已经自首了，希望你不要拖了孩子的后腿。”

张丛琪听后，终于同意向警方坦白了。

张丛琪说：“其实这件事，不怪孩子，都怪我啊！我与张某先结婚后不久，就经常遭受家庭暴力。

最早，李某先只是动不动就发脾气，摔东西，小打小骂。我想着孩子还小，不忍心让孩子在支离破碎的环境中长大，总是选择隐忍，没有离婚。

发展到后来，李某先在外面稍有不顺心，回到家，对着自己二话不说，上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还把孩子喊来，孩子如果拉架，就会跟我一起挨打。是我的隐忍，酿成了今日的大祸。出了命案，一点也不怪儿子，都怪我。如果我早日选择了离婚，也不至于让儿子承受这么大的痛苦和压力……”

与此同时，身处另一个审讯室的李恩勇，已经如实交代了自己杀害父亲的始末。他说：

自己和妹妹是在父亲的家暴中长大的，每次回到家都是满满的恐惧，只要父亲不在家，对于母子三人来说简直就是天堂。

还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大概是五、六岁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父亲突然就会一板凳砸到自己头上。自己很害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逃出了家，跑到大街上。担惊受怕了很久之后，战战兢兢地回到家，再看到母亲，已经被打的鼻青脸肿了。

而且父亲不但对他们在身体上使用暴力，精神上也总是冷暴力。他对这个家没有一丝感情，心情不好了回来对他们就是打骂，心情不错的话就是冷漠，对家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父亲对这个家没有一点贡献，还只能加重母亲的负担。自己和妹妹上学的学费、生了病的看病吃药钱、一切的吃穿用度，全是妈妈辛苦努力赚钱供养的。父亲不但不往家里赚钱，还总是问母亲要钱。有时候父亲即使打牌赢了一点钱回来，给了母亲。然而不出一个星期，父亲一定会以各种借口，再把钱再要走，不是用于喝酒，就是去打牌给输掉了。

2020年临近春节学校放寒假了，在回家的路上，李恩勇想了无数次与父亲见面沟通的场景，他想着到家先给父亲一个拥抱，化解一下寒冰般的父亲。然后两个人能心平气和地、以轻松的口吻聊一聊。他希望父亲能有所改变，不要再乱发脾气、不要再打母亲了。

因为在学校时，李恩勇也曾跟父亲打电话好言相劝。不料，父亲骂他大逆不道，说自己还轮不到让他这个儿子来教。两人不欢而散，挂断了电话。

可是父亲打开家门，一看是他，立马骂道：“你居然敢挂老子的电话！”话音未落的同时，打了儿子一耳光。李恩勇顿时也是闷了一肚子的火，他强忍着怒气，说自己坐火车太累，避免了与父亲的争吵，上楼睡觉了。

大年初一，父亲不在自己家过年，跑到别人家打了一天牌，被叫回来时还喝了不少酒。到家后还各种骂人、砸东西。

李恩勇当时正在二楼的卧室，听到打骂声从楼上下来，就看见父亲揪着母亲的头发，把母亲按在地上打。

李恩勇上去把父亲劝开，说要陪父亲喝酒。因为父亲一般喝完一瓶白酒后，就会去睡觉，就不再吵闹了。

李恩勇把醉酒的父亲劝去睡觉后，自己的内心却不能平静。

20多年来的种种打骂场景不断地在他的脑海里回放：父亲对这个家没有一丝温情，连过年也是冷冰冰的。

每次过年，家里都要重演打架的场景，自己曾经有两年过年还被父亲打得离家出走。即使上了大学，住了校，也终日提心吊胆，给母亲打电话，多数都能听到父亲在骂人打人。

在酒精的作用下，李恩勇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父亲不在了，家里以后就可以清清静静地过个安稳年了。

被酒精冲昏了头脑的李恩勇，跑到杂物间，找了一把斧头，朝着父亲的头顶狠狠地砸去。

父亲睡梦中遭到重击，想挣扎着起来反抗，随即后脑勺就又被打了几锤。

母亲在场目睹了此场景，冲上来想要制止儿子。但是由于儿子人高马大、母亲根本就拉不动。

眼看几锤下去，李某先就躺在沙发和茶几中间的地上没有了声息。

母子二人这才像从头到脚被浇了盆冷水，一下子慌了神，可是后悔也晚了。

冷静后，他们拿来床单和杂物间里的遮阴网，把李某先的尸体包裹得严严实实。随后又拿着抹布和拖把，把客厅仔仔细细地擦洗了一遍。

然后趁凌晨夜深人静后，母子俩骑着三轮车，将尸体运到引水渠抛尸。在附近的水渠中用水把三轮车冲洗干净，又把包裹尸体用的床单和遮阴网拿去自家地里烧掉了。

警方沿着尸体被发现的地点往上游寻找了一公里后，在一座小桥上，抛尸地点也被找到了。

在桥护栏的正上方和侧面都有很多疑似血迹的东西，并且桥侧面的植物有被新折断的痕迹。

现在，所有的作案工具、时间、地点，作案动机、方式及细节都清楚了。警方结合各种证据，以及张丛琪身材矮小，很难对李某先造成如此严重的伤情，排除了张丛琪的作案可能。

警方最终得出结论：是李恩勇杀害了其父亲李某先，而张丛琪起到了帮助儿子清理现场、抛尸毁灭证据等活动。

至此，案件已经还原完毕。

待犯罪嫌疑人指认行凶、抛尸、焚毁物证的地点后，就可以移交法院了。

认罪悔过，300人联名上书

得知李恩勇和母亲要来家里指认犯罪现场，家人亲友们早早地来家里等候，邻居及村民也里里外外地围满了整个院子。

张丛琪进屋看见众亲人，哭着下跪：“大姐，我对不起你们啊。”

众亲属都把她搀扶起来，大姐心疼地摸着张丛琪的脸哭着说：“是我弟弟对不起你们啊，我们家把你害了。”

女儿也来抱住母亲，大家哭作了一团。整个房间浸满了悲伤的泪水。

被警察带走时，李恩勇痛哭流涕，悔不当初，他跪叩众相亲，说：“各位亲戚朋友，我对不起你们，你们知道我一直都是个乖娃子。但是这件事情我犯了法律，我把我爸爸杀了，是我冲动了，逼不得已，我家里面的情况你们都晓得，我希望警察来查访你们的时候，你们能如实地回答。我对不起你们所有人。也拜托大家帮忙照看一下我妈，在此跪谢大家了。”

在场的乡亲们，无不动容，哭声一片。

案件一出，村里的百姓都对母子二人充满了怜悯。法院收到了大约有300多位村民自发的联名上书，请求法院可以从轻处理这对可怜的母子。

李某先的大嫂说，曾经有次，李某先在打张丛琪的时候，看见旁边有一把剪刀，拿着剪刀就扎在了张丛琪的大腿上，造成张丛琪的大腿骨折、拔出来后血如泉涌。

邻居一位大姐说，张丛琪的眼睛和手臂等部位，常年都是挨打导致的黑青。有一次，张丛琪被打得太狠了，吓得背着孩子们躲到坟地里，晚上就抱着孩子在坟边睡了几个晚上。

有位村民大叔说，张某先还拿开水泼老婆、用开水烫孩子。张某先爱使用家庭暴力，全村是无人不知。

连受害者张某先的亲属，也都向着这对母子说话：我们认为，他家母子是无辜的，我们希望他家母子能早日放出来。

法院判决

2020年7月，四川省德昌县人民法院审理后认为，本案是由于被害人长期肆无忌惮地对其妻子及子女实施家庭暴力行为所引发，被害人有明显过错，且被告人李恩勇有自首情节，认罪忏悔，可对被告人李恩勇从轻处罚。

被告人张丛琪在归案后初期，未能如实供述且谎报假案，意图逃避法律的惩处，至侦查阶段后期，较能如实供述，考虑其是家暴的受害者，可对其从宽处罚。并可适用缓刑。

2020年9月30日，德昌县人民法院一审判决：被告人李恩勇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一年。被告人张丛琪犯帮助毁灭证据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五年。

如今现状

曾经，21岁的李恩勇，是成都一所大学舞蹈专业的大三本科生，从小到大他的各科学习成绩都很优秀，总是名列前茅。村里人也都夸赞他成绩优异、听话乖巧。

李恩勇自幼爱好音乐、舞蹈，每日刻苦练习。他的梦想是自己学有所成，将来做一名舞蹈老师，或者创业。挣到钱带着母亲和妹妹一起离开小县城，去往大城市，过上好日子。如今的他，只因自己的一时冲动，却已前途尽毁了。

张丛琪尚在缓刑期内，如今在家里打些零工，继续供养女儿读书。女儿之前的成绩很好，现在受影响也有所下滑。

李恩勇每个月可以打一次电话回来，每次短短几分钟：他嘱咐母亲体弱多病要按时吃药，注意休息。还嘱咐妹妹要好好读书，高考不要受到影响了，努力考个好大学，为妈妈争光。并说自己一定会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回归社会。

案件警示

家庭悲剧不是一朝一夕酿成的，案件中张丛琪面对家暴选择的是隐忍，导致施暴者越来越变本加厉。

而李恩勇努力尝试跟父亲进行沟通，解决问题，但最终宣告失败，估计才是导致案件发生的原因。

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面对家庭暴力，当然不能做沉默的羔羊。那么，现在的法律对家暴有哪些判定和处理呢？

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江溯说，

家庭暴力实际就是分为两种：一种是身体的暴力，另一种就是精神暴力。

在《反家庭暴力法》里，对于如何预防和处置，包括相关的家暴的法律责任，都做有非常明确的规定：面临家暴威胁的时候，可以向人民法院申请人身保护令，也可以向公安机关报案，也可以向人民法院起诉。

实施家庭暴力者：

如果构成了违反治安管理处罚的行为，可以进行治安管理处罚；

如果构成犯罪，将追究其刑事责任，例如虐待罪、故意伤害罪、故意杀人罪。

如果违反了人身保护令，则是直接追究刑事责任。

现在家暴行为，已经成为了全民普遍关注的问题，也是社会文明进步的表现。

写在文末

法庭上，李恩勇一句话说的是：自己想的是，杀了父亲，保护母亲和妹妹，然后自己在以命来偿还父亲，这样就跟父亲两不相欠了。

但是法官的一句话，让人振聋发聩：即使一个人再该死，他的人身生命也不应该由你来剥夺啊。

其实，解决家庭矛盾的方式有很多种，但根本就是要依法而行，那么这样的惨剧，就不会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