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暴离婚后，她被一根无形的绳不断拉回前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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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是解决家暴问题的终极方式吗？

秦一菲的故事告诉我：不是！

离婚三年多来，她三次向我们求助，每次都是不堪忍受家暴。

前几年，秦一菲在我们帮助下离婚后，每逢节日都会给我发来祝福，我问她近况，她都回 「挺好的。」

2018 年春节前，她突然给我发来微信「昨晚我又被他打了，我该怎么办？」

「他是谁？」

「孩子他爸。」

我明白她是被前夫打了，离婚后有被前夫追杀的，有因探视孩子引发冲突的，有继续同居继续受暴的等等，不知道她是什么情形。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秦一菲，纯是巧遇。

2016 年 6 月 18 日下午，我步行去法院的路上，发现树冠宽阔的梧桐下呆坐着一位女士，她 30 多岁，双眼红肿，眼神空洞，面无表情。

她是不是被家暴了？我患起了职业病。

从她身旁走过 100 多米后，我折返回到她身前。

「您好！需要帮助吗？」我试着打招呼。

她毫无反应。

我蹲下身用手在她眼前晃，她眼球还是不动。

我轻轻地推了推她肩膀，她这才身体一颤，注意到我的存在。

看着她茫然的眼神，我开始自我介绍「我是反家暴公益机构的，您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她盯着我约 30 秒一语不发，似乎还没从她的主观世界回到现实中来。

等她回神的过程中，我仔细观察她的头部和双臂，看她有没有受伤。

没有发现新旧伤痕。

「看您好像受了委屈，我们有一帮心理咨询师，可以帮助您。」一个陌生男性莫名地关心一位女性，足以引发女性的戒备，我得多说几句。

「没用的，他根本就不是人！」她摇着头。

能开口说话就好，我坐了下来，拿出证件和名片继续介绍自己。

确认我身份后，她自言自语：「县里还有反家暴机构？我怎么早不知道呢？」

在我邀请下，她随我来到了几百米外的蓝天下办公室。

经一番放松处理，她积压的负面情绪猛烈爆发，嚎啕大哭了半个多小时。当她回归平静后，向我道歉：「不好意思啊！我以为我眼泪早就哭干了。」

见我没介意，她说「您知道我刚才坐在地上想什么吗？」

「不知道。」

「看到网上有妈妈带着儿子跳楼的报道，我在想要不要带着我儿子跳长江？」

天哪，我心里一惊，没想到她这么绝望了。

绝望是受害群体长期受暴后的常见情绪，我们每年都会接触到数十位有自杀或杀害施暴者冲动的受害人。秦一菲的生命状态很危险，我暗自庆幸及时发现了她。

接下来的心理危机干预暂时稳定了她情绪。

「我不敢回家，要是回去了我会死在他们家。」

要遭受怎样的摧残才会这样？我能体会到她承受的痛苦。

「不敢回家可以不回啊，我们能为您提供庇护。」

「庇护是什么？」

「我们县有专为家暴受害人提供生活照顾的场所，有吃的有住的，很安全！」

「我不放心我儿子，我能把他带在身边吗？」

「当然可以，您是他妈妈。」

进庇护所前，她要带些换洗衣物，我为她设计了行动方案。趁丈夫不在家的间隙，她骑摩托车回家拿好了个人物品，我和同事季碧梅把她送到了庇护所。

庇护所设在县救助管理站，平时铺好两床位，另有三间房备用。许安欣老长在门口迎接秦一菲，看到为她安排好的床上全是新被、新床单，房里还有电视机时，她说这条件太好了。晚上，她从学校接来了儿子。

「实在受不了，我起诉过一次离婚，没离掉。请你们帮我离婚！」秦一菲向我们提出，态度非常坚决。

在提供支持前，我们得了解更多信息，以作好充分的评估。在庇护所，季碧梅继续为她作心理危机干预，她向我们讲述自己的家事。

秦一菲 1979 年出生，1 米 55 高，有着一对又黑又亮的的电眼，云贵高原的大山练出矫健身骨，受民族文化熏陶，她能歌善舞。高中毕业后，她走出山乡，来到广州打工。秦一菲的灵动双眼和甜美嗓音令男同事张勇军痴迷。

他来自湖北，1 米 70 的个头，身体结实，有着宽阔的肩膀和粗壮的双手，笑起来憨厚朴实。

工作起来，二人都很玩命，一天要劳碌 10 个小时，每周仅休息一天。每天早晨，张勇军守在女工宿舍楼前，等着秦一菲一起吃早餐。周休时，他约秦一菲逛商场、公园、看电影。

一个刚飞出山窝，一个来自水乡，山韵水味相互吸引，二人开始了恋爱。

相识，相恋，结婚，似乎一切都是上天安排好的，1999 年底，张勇军家举行了简朴的结婚仪式，秦一菲满心欢喜地嫁到了江南水乡。

张家滨长江而居，家中四口人：夫妻俩和张勇军父母。房子是低矮的两间小平房，40 多个平方，东边一间隔断为两居室，张勇军父母住后室，夫妻俩住前房。西边一间是客厅兼厨房。

谈起当时的蜗居，秦一菲还有几分感慨。「第一次到张勇军家，压根没去想房子大小，那时，他就是我眼中的一切，直到怀了孩子，我想不能让孩子受苦，才计划要盖楼房。」

怀孕后，秦一菲与丈夫离开工厂回到监利，几年务工，二人存下 5 万多元。张勇军家田亩少，有父母耕种，不需要他们参与，小两口想着挣钱的门路。

张勇军说：「你在家休息，我来养你。」

张家离县城 8 公里，张勇军就到县城工地上做小工，一天 100 元。秦一菲想得更远，孩子出生后，要上学，家里也要盖房子，这点收入不行。

有一天，她沿着长江大堤散步，看到堤下有一排长长的矮棚，她好奇之下走过去打听。棚主告诉她这是鸡舍，看到舍内上万只母鸡，她脑海中马上出现了一串数字，一天下几千个鸡蛋，一个蛋赚一毛钱，那一天就得挣好几百块。

「我要是也来养鸡，那家里就不愁没钱了。」秦一菲悄悄地想。

动了养鸡的念头，秦一菲每天过来和棚主套近乎，了解建鸡舍和喂养成本，打听鸡苗和食料来源，鸡蛋的销售渠道。

棚主看这小姑娘对养鸡真的有兴趣，告诉她他家是温氏公司的养鸡加盟户，如果想养鸡，可以去参加公司的培训。

在丈夫支持下，她开始学习养鸡技术。女儿半岁后，张勇军在离家几百米远的地里整出了一块空地，受资金限制，仅建了 5000 只规模的鸡舍。

进鸡苗、进饲料、消毒、喂食、观察喂养规律、捡鸡蛋、销售，秦一菲十分专注地打理着养鸡大业，每天 5 点起床，晚上 11 点才能摸到床铺。

秦一菲很爱学习，除了严格遵守防疫规则，她还学会了治疗常见鸡病技术。养鸡十多年，她的鸡舍从未发过鸡瘟，鸡苗成活率超过 99%，她成了远近闻名的养鸡专家，她也被温氏公司聘请为县内养鸡医疗队的队长。

为同行们看鸡病十分辛苦，经常有人深更半夜打电话求医。房间小，再动听的手机铃声都会划破寂静的夜空，公婆和丈夫常常被吵醒，这让家里人苦不堪言。

「帮人治鸡病又不收费，晚上你就不能把手机关了？」张勇军有些心烦了。

「鸡病发起来很快，耽误不得啊！发现苗头得立即用药，否则就来不及治疗。」秦一菲培训中看到的一幅幅鸡瘟照片让她揪心不已，几万只死鸡铺满鸡舍，所有的养鸡户都无法承受这种灾难。

她坚持晚上不关机。

长期睡不好，公婆时不时地在儿子面前抱怨几句，张勇军劝说无效后选择了忍让。

「那时，我从鸡舍回房间的路都闭着眼走的，我太困了。」连家里人都睡不好，秦一菲更受累。

辛苦归辛苦，秦一菲的养鸡之路顺风顺水，第一年就收回了成本。家庭经济收入上去了，生活却乱了套。

养鸡第二年，她的一次不顺从点燃了张勇军怒火，从此开启了暴力模式。

一天晚上 11 点，秦一菲闭眼走回家，简单洗了下摸上床。张勇军没睡，抱着她抚摸她的身体，秦一菲知道丈夫是需要了。

「我太累了！明天好不？」

「不行！你的明天太多。」

秦一菲没力气争吵，但也没像以前一样闭着眼让丈夫折腾，用躲闪来回避，闹心上火的张勇军爆发了。

「你他妈每天一回家就成了个死人，给老子死起来！」

张勇军一把抓住秦一菲头发，将她从床上拉下来。

「啪啪。」秦一菲刚睁开眼，脸上就挨了几耳光。

她被丈夫打醒，脑子也给打蒙了。

「你要搞清楚，你是我老婆，就得做你该做的事！你现在还有没有瞌睡？」

秦一菲的瞌睡是真的被打跑了，她非常生气：「我也是个人啊！你怎么一点都尊重我？」

「尊重你？你什么时候尊重过我们？」

「我还不是为你们家累的？人家都住楼房，你接我住这么个破屋，又没本事挣钱，还打起我来了？」

吵架无好言！夫妻俩心中都积满了怨气，失去压制后被彻底释放出来。

「你不要拿养鸡说事，给老子死上来。」

秦一菲被张勇军拉上床，粗暴地撕扯下她身上不多的衣服，踏上了他的征服之旅。

秦一菲还在想着自己的委屈，身体就传来了撕心的痛。打不过他，还能怎样？她不再挣扎，让眼泪默默地流湿床单。

情绪的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曾经对妻子温柔体贴的张勇军不见了。丈夫越用强，秦一菲越是反感，实在受不了就反抗，最终招来丈夫更多的暴力攻击。

「每次同房他都不看我有没有心情，我稍不顺从就被他打，你们无法想象我的这种屈辱。」多年之后，秦一菲无法忘却被丈夫强行侵入和蛮横施暴的感受。

「结婚 16 年，我被他打了 40 多次，他从来没向我道歉过。有次邻居劝他不要老打人，他说『不是我想打她，是她只服这个。'」

被打后，她不想让娘家人担心，也不想让别人看她笑话，只是偷偷地哭一场来自我消化。偶尔的，婆婆也会当着她面骂张勇军一顿，这被秦一菲看作是她们母子演双簧。

无论遭受了什么困难，秦一菲都没耽误养鸡。有几次，张勇军下手太重，打得她浑身都痛，她也只是到村医务室贴了几张止痛膏就继续工作。

找到养鸡门道后，她决定扩大鸡舍规模，卖蛋收入成了家里经济支柱。第四年，她建新房的心愿得以实现，花 30 多万元建起了三间二层的楼房，另花钱进行了内外装修。

新房落成后，儿子出生。接连而来的好事融化了张勇军心中郁闷，有一年多时间他没再打妻子。

有了儿子，张勇军与秦一菲商量，说他做小工收入太少，想买辆货车跑运输。丈夫不打她了，又在想挣钱的事，秦一菲想也没想就用一年的养鸡收益给他买了车。

买车前，张勇军是脑袋发热，看着别人跑货运来钱快，以为只要有车就能赚钱。入行后才发现远不是那么回事，他没有物流信息接不到生意，好不容易有人联系却要赊账，一个月下来，他油钱都靠自己贴。

张勇军很执着，早餐后出门，有生意就拉，没生意就坐路边守，深夜才回家。秦一菲看到丈夫每天一身疲惫，有些心痛。

秦一菲相信，困难只是暂时的，张勇军要不了多久就会打破僵局。

开始的几个月，丈夫向她开口要钱，她从不问他要钱做什么。

一天，家里来了位客人，他说是张勇军的朋友，秦一菲热情接待。寒暄过后，他说勇军向他借了 1 万元，问今天有没有钱还他。

看到欠条上的熟悉字迹，秦一菲惊呆了。「他每次要钱我都给了，还不够用？」心里乱成了一窝粥，秦一菲面上毫无表现，她不断道歉地还了钱。

送走客人，她不淡定了。「他是不是养了小三？难怪最近晚上不吵我了。」这一天，她比被丈夫打得最重的那回还难熬。

心里有事，再累也睡不着，她坐在床上等。晚上 12 点，张勇军准时回家。

看到平时早已睡熟的妻子盯着自己，张勇军心里一阵发毛。

「今天生意怎么样？」秦一菲语气平静。

「还是没跑成。」

「哦，手里钱够不够用？」

「够用。」

「够用就好，如果缺钱找我要，不要到外面借。」

「没借，睡吧。」听到妻子提起借钱的事，张勇军心虚了，催着妻子早点睡。

丈夫越回避，秦一菲越恐惧「肯定不是小数目。」

她把白天还款收回的欠条递给张勇军。

「我还差外面 4 万。」看到欠条，张勇军知道瞒不住了。

他开始「坦白交待」，不跑车时太无聊，朋友约他打麻将，赌注越打越大，手气又不好，输多赢少，怕她知道他在赌博，只好找人家借钱。

「我可以帮你把债还了，不过，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乱花钱了，接不到生意时要天黑前回家。」

丈夫没在外面搞女人？秦一菲不信！

她知道说话要有证据。她从丈夫好朋友入手，旁敲侧击弄清了丈夫几个月来的主要活动。每天从家里出来后，他直奔晃晃馆赌博，和牌友晚饭后，到足疗店混两个钟，输了一部分，在女人身上花了一部分，但没有固定情人。

丈夫虽然花心，好的是逢场作戏，秦一菲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管不住丈夫，就把欠条拿出来给公婆看，请他们一起约束张勇军。

在母亲以死相逼下，张勇军有所收敛。他干脆把车贱卖，从城里的晃晃馆转战到村里的茶馆，赌注变小后，输得也少了很多。

每月，他最少找秦一菲要 5000 元，不给就打。

「丈夫卖车后还是沉迷牌场，您当时有没有想管过他？」

「我不想让孩子们没有完整的家，担心管狠了会把他逼走。反正我们家养鸡够他花的，就随着他乱来。」

只要给丈夫钱，就少挨打，秦一菲似乎觉得丈夫「变好了」。一门心思扑在养鸡上，她倒是没有以前痛苦。

一晃又是五年过去，秦一菲的勤劳和智慧得到了村党支部和村民们的认可，她被推荐参选村委会副主任。

家里有人当干部，社会地位会提高，可妻子到外面跑，他又担心被人瞧不起。张勇军纠结归纠结，也没有过度干预。在新一轮村委员选举中，她选上了副主任，分管计划生育和妇女工作。

秦一菲工作责任心极强，做事情特别投入，善于观察和思考，一年就让她的分管工作名列全镇前茅。

各级领导的不断鼓励让她收获满满的成就感，想到丈夫不务正业，挣再多的钱也都让他瞎花了，她决定不再养鸡，把主要精力花到为村民服务上。

停下养鸡，家庭收入会大减，公婆和丈夫自然不赞成。秦一菲态度坚决，说她身体再也受不了养鸡的劳动强度，张勇军威胁几次后没再反对。

副主任的工作本就繁杂，既有分管工作，又要服务中心，工作加码后，应酬就更多了。

在农村，女干部极少，每一个似乎都是万绿丛中一点红，每次团体活动她都备受关注。

一年后，村里传出了流言蜚语，说她和街上某某人有不正当往来。张勇军开始时不以为意，认为是好事者在嚼舌头。不久后，老人们中间也传开了，张勇军的妈妈提醒他不能放任不管。

一天晚上，秦一菲刚进屋，就闻到丈夫满身酒气。

「你怎么喝酒了？」

「老子绿帽子戴上了身，还不能喝酒？」

秦一菲听到丈夫怀疑自己不忠，赶紧解释。

「哪个婊子承认自己是婊子？你不必否认。」张勇军借酒骂人。

被丈夫莫须有地指责有外遇，却无法自证清白，秦一菲哭了起来。

「给老子跪倒！」张勇军猛呵一声。

以前被丈夫打了那么多次，还从未下过跪，秦一菲倔强地站着。

「啪。」张勇军一巴掌把她打得头撞到墙上。

「你还想上天了是吧？我们张家从来没出过婊子，给我讲清楚，你和他是怎么回事。」

无中生有的事让秦一菲怎么交待？她知道讲什么都没用，只好选择沉默。

「你说不说？」张勇军一脚将妻子踢得跪在地上，拉着她头发往地上猛压，开始了暴力审讯。

秦一菲被不停地打耳光、头撞墙、脚踢，她感觉不到身上的痛，心却被撕成几块。「我给张家当奴隶，没日没夜地劳作，没有得到尊重，反被丈夫当作了牲畜。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突然萌生死意。

她挣扎着爬起来，用头猛地往墙上一撞，当场倒地昏迷。秦一菲被紧急送医，检查发现她只是中度脑震荡，没有生命危险。

此后，张勇军怕出人命，不敢再随意打妻子。可在秦一菲看来，她宁可被打，也不愿意遭受丈夫的长期羞辱。

每次行房时，张勇军都不顾妻子身体和心情，即使妻子在月经期，他也不放过。过程中，还要反复地问「他有没有我厉害？」

丈夫的频繁折磨，让秦一菲无心工作，她辞去了副主任职务。一年中，她身体消瘦，脑袋总是混沌状态，记忆明显下降，她说自己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每次被丈夫凌辱后，她就想一死了之，想到两个孩子又下不了决心。只要想到去死时，她就漫无目的游荡，没想到遇到了我。

安全问题解决后，离婚的事摆在了首位。蓝天下会员张沈峰律师分析了秦一菲第一次起诉离婚失败的原因，她虽然遭受多次家暴，但不能向法庭提交任何证据证明夫妻感情确已破裂。即使现在再次起诉，还是面临证据不足问题。

为了帮秦一菲打赢离婚官司，张律师找村干部、她朋友取证，蓝天下也提供评估资料。县妇联得知她情况后，也向法院出具了请求函。

除了证据这个重要依据，原被告的态度也是影响法官作出决定的重要因素。张律师主动与张勇军接触，问他能否协商解决，被他一口回绝。

到了开庭那天，张律师没有放弃协商的希望，开庭前，他再次接触张勇军，介绍了秦一菲危险的心理状态和坚决离婚态度，询问他能否在法庭调解时，达成一致。

这次，张勇军没有当场表态。

法庭调解中，张勇军不再坚持不离婚，但要求两个孩子随他生活和全部家庭财产归他所有。

秦一菲表示愿意净身出户，法院当天下达了同意双方协议离婚的民事调解书。

走出法院，秦一菲长呼一口气：终于解脱了！

开庭过程比预想顺利，结果也算符合秦一菲的核心诉求。她欣喜的样子感染了我们，求助人满意了，我们自然会开心。

她拿到调解协议书也意味着我们的服务要结案了。她吃苦耐劳，又有头脑，我们不担心她生活的问题，分手前，给了她几个安全提示，叫她有事可随时与我们联系。

可是没过半年，我就接到她离婚后的第一次求助，我下意识地认为她和前夫复婚了：「你们复婚了？」

「没有，我只是住在他们家。」

住在他们家？秦一菲离婚后又发生了什么？

我建议她报警，她说这次就算了，听完她的解释，我理解了。

离婚后，她在县城找了份工作，一个人租房住。十天后，她接到女儿电话：「妈妈，爸爸打工去了，你回来住吧。」确认张勇军真的不在家后，她回到了原来的家。

住进原来的屋子，睡在同一张床上，秦一菲没感到有何异样。

2017 年春节前，秦一菲在张勇军回家前一天住到了县城。当听说他打工存下了 2 万元后，她有些感叹「他是真的变了。」

儿女们就在附近却不能团聚，一个人的春节让她倍感孤单。开年后，张勇军一出门，秦一菲迫不及待地回到了孩子身边。

又一个春节来了，张勇军比他说的提前了两天回家，而且还是晚上。

秦一菲从熟睡中惊醒时，发现内衣扣已被解开，张勇军正在轻抚她的身体，她尖叫一声想下床，却被他死死抱住。情急之下，她双手用力刨他的背。

剧痛将性趣赶走了，张勇军起来就是几耳光，边打边骂「你个臭婊子睡在我床上，装什么圣洁？」

打骂之下，秦一菲清醒了「对呀，我现在睡在他的床上啊。」她带着自责，逃了出来。

在我们的服务对象中，秦一菲不是第一个主动回到前夫家的前妻，她们有太多的牵绊和期待。

「您想复婚吗？」

「不想，复婚不可能，他伤得我太深了！」

我知道，这种坚定仅代表她意识层面的决定。从她的一些细节中，我看到了她潜意识还有渴望与期待，牵挂儿女不是她回到前夫家的唯一动力。

作为服务者，我们不能做过多的干涉。是复合还是离去，一切得由当事人自己来判断。

听了我的安全建议后，她说她也要外出务工。半个月后，我收到了她的微信「我在杭州找到了工作。」

2019 年 7 月，当我快淡忘她时，她又发来了求助「孩子的奶奶老骂我还打我，我该怎么办？」

「她找到杭州去了？」

「不是，我又回去了。」

原来，在外工作几个月后，她放心不下孩子，回到县城找了份工作，继续住到了前夫家。她发现 15 岁的女儿越来越自私，是受了她奶奶影响，便向奶奶提建议，不要再向孩子灌输那些不好的价值观。

这下惹火了前婆婆。她骂秦一菲不守妇道，害得她儿子妻离子散，现在还要教训她。骂了还不解恨，就用棍子猛抽秦一菲。

坐在蓝天下办公室，秦一菲精气神还不错，我没怎么说话，她开始了自省：「万老师，我发现前面都错了。离婚了的人怎么还能回去那里呢？我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这不能怪您，您是被一些无形的线拉过去的。」

「对对对！我明明不想复婚，为什么总是想着去那里呢？这是不是玄幻小说里说的情根没有斩断？」

「张勇军现在怎么样？」

「他完全变了个人，拼命工作还省吃俭用，我女儿说他去年给了家里 5 万元。」

「他是不是有点像你们刚结婚时那样了？」

秦一菲低头深思了会，才说「谢谢！您这句话点醒了我。他这些表现确实赢得了我的尊重，我不像以前那样轻视他了。可我还记得他对我的伤害，他给我留下了无法磨去的疤痕，既然不愿复婚，我就不应该两次回到那里，这是我过界了。」

这番话表明她在想真正地离开。

2020 年 1 月 4 日，我在安徽出差，高铁上我收到了秦一菲的信息「我前夫在我店里要打我。」「他开车在追我，您电话是多少？」

「110。」 我回的这个。都如此紧急了，还要我电话做什么？她似乎产生了依赖感，我得让她明白报警才是获得帮助最快的途径。

很快，她告诉我警察一过来，张勇军就跑了。

简短的对话里包含了很多信息：她没回前夫家、前夫找来了、又有冲突。

可这次的矛盾又是什么呢？不用我问，她就发来了信息：

「又给您添麻烦了！我们离婚时讲好孩子由他抚养，可我照顾孩子后他就不管了，他总该管孩子读书吧，所以我找他要了一些钱交孩子们学费。现在他看我不同意回他们家，就找我要回那些钱。我一直舍不得孩子，这是一个很大的教训。」

我记得秦一菲与张勇军离婚调解书写的是两个孩子随张勇军生活，由他抚养。我理解秦一菲的痛，她无法对孩子的眼神和渴望视而不见，她在尝试既不与前夫同居又能给孩子们一个「家」。只是残酷的现实迅速击碎了她的幻想：只要与前夫产生连结，就免不了纷争和暴力。

这一次，她没想和我会面，只是在微信上和我聊着。

「我仔细回想了您以前和我的谈话，您早就提示过我如果回到前夫家会有什么后果，如果与他发生往来会有什么冲突，这些预言都应验了。」

「我想通了，我陪着孩子们，他们一点都体会不到我的艰辛，也没按我期待的成长，与其现在这样为他们花钱，不如我出去工作，为他们存钱。等女儿结婚时，我送她 20 万，她也许会有一点感激。」

2020 年突如其来的疫情打乱了人们的正常生活，居家隔离却也保护了秦一菲的安全。她告诉我，等交通放开后会再次去杭州打工，她趁现在有时间，在小区当志愿者。她还问我万家无暴项目要不要志愿者，她想为遭受同样命运的姐妹们服务。

几年陪伴下来，秦一菲教会了我很多。如果不去用心经营，感情再好的夫妻也可能变成仇人、路人。如果不尊重规则，不保持生活的边界，我们仍会重蹈覆辙。